“我后备箱里有锁链。”
他下车找出链条,在贵和协助下将两辆车固定起来,贵和觉察出大哥不同寻常的压迫感,仿佛南下的寒潮,猛烈播撒萎靡不振的气息。
他想问,又不敢问,大哥脾气坏,搞不好会拿他做出气筒。
回到温暖的家,秀明心中的冷气没能消散,反而在暖意衬托下显得更刺骨。他坐在床上发呆,佳音进来瞧见,随口问:“回来了怎么不换衣服,脏兮兮的,把床单都弄脏了。”
秀明不吭声,他觉得他这个人就是件垃圾,换不换衣服都脏。
佳音感觉到异常,上前柔声说:“先去吃饭吧,贵和他们都过去了。”
吃饭比什么都重要,吃饱喝足才有解决困难的力气。
可是丈夫今天连这个原则都放弃了。
他跳起来大骂,像被戳爆的氢气球。
“整天就知道吃吃吃!当我是饭桶吗?”
佳音惊愣,不自禁地伸手碰他。
“你怎么了?”
秀明躲开,继续爆炸:“是!我就是饭桶!除了吃饭什么事都干不好!一辈子没出息,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佳音大概猜出原因了,先劝阻:“别这么大声,他们该听见了!”
“听见又怎样,就让他们都来嘲笑我好了,我的人生就是个笑话,娱乐别人,恶心自己!”
秀明顺着吼叫吐出部分冷气,筋骨总算舒畅一些了,佳音不反对他发泄,可今时不同往日,家里人多,闹开了有损他这个大哥的威严。
“我先出去陪他们吃饭,过会儿再来陪你。”
秀明再度躲开妻子的触碰,他是垃圾,会传染名叫“倒霉”的病菌,最好到无人的地方呆着。
“别管我,我出去凉快一会儿。”
他走后,佳音独自来到厨房,家人都到齐了,千金见秀明常坐的位置空着,奇怪:“大哥怎么不来吃饭?我明明看见他回来了啊。”
佳音一如平常地笑:“他突然有事,出去了。”
景怡和贵和一齐望向她,又很快收回视线,用沉默保卫大嫂夫妇的体面。
凌晨一点,万家灯火只剩零星,余烬般在寒夜里挣扎着。
秀明缓缓走在回家的路上,脚步沉重得好似一头负伤的恐龙,影子拖长像一根没切断的面筋,另一端忽然系在了一个女人的脚上。
“你回来了。”
佳音踩着他的影子走过来,像走过一座独门桥,步履却很稳健。
秀明有些惊讶又有些难堪,猜妻子大概等了很久,又涌起一些愧疚。
“大晚上冷飕飕的,你出来干嘛?”
妻子温柔的微笑和婚前约会见到迟到的他时一样温柔。
“我们回去吧。”
秀明仍想逃避,他还没摆脱自厌,认为自己不配回那个温馨的家。
“我还想在外面待会儿,你先回去吧。”
“就知道你不想回去,给你带了条围巾,系上吧,这样会暖和点。”
佳音细心地为丈夫戴好围巾,宛如给一艘小船系上到岸的缆绳,秀明胸中响起冰壳开裂的声音,紧紧抱住了这个与他相依为命的女人。
夫妻俩去了停车场,在坏掉的捷达车里,秀明向佳音倾诉了今天收到的坏消息,自责是一块巨石,压得他抬不起头。
“我太没用了,怎么老被人坑。本来牛律师说装修的钱快要回来了,我还挺高兴,以为马上能还黄芸那二十万了,结果绿云又趁火打劫。这下至少损失五十万,今年算白干了。”
佳音却松了口气,这打击尚在接受范围内,她握住丈夫的手安慰:“事情都发生了,你跟自己呕气也没用啊。黄芸和我关系好,不会催我们还钱的。”
“我太对不起爸了,他经营公司时好像也没我这么吃力,怎么到了我手上就尽捅篓子。”
这是秀明最不能自我原谅的地方,认为自己辜负了父亲的信任。
佳音没见他这么消沉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丈夫的坚强从铁板磨成了铁丝,已濒临断裂了。
这种时候最需要她鼎力相助。
“爸也不容易,他遇事都忍着,没告诉我们而已。天无绝人之路,人生在世只要自己和家人的身体都健康,就没有过不去的坎。白干一年不算什么,明年、后年再努力就是了。前方不会有绝路,裹足不前才会绝望。”
她越宽容体贴,秀明越无颜面对。
“我真对不起你和孩子们,让你们跟着受苦。”
妻子是个好女人,让他享了不少福,他没能做出相应的回报,真是无能。
佳音笑着摇头:“比我们苦的人多着呢,我们已经够幸福了,你放心,家里有我,不会到揭不开锅的地步的。你只要记住爸的话,做生意一定得讲诚信,不能因为别人骗了我们,我们就去骗别人,赚的每一分钱都得干净,这样花着才踏实。”
她表现出的担当真不像一个弱女子,结婚十多年,秀明很多时候都觉得她像可靠的战友、睿智的参谋,知心的姐姐,他对她缺乏迷恋和渴望,感激、依赖乃至敬畏则与日俱增,爸说得对,她是赛家的恩人,更是他的恩人,他必须用一生的时间倾力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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