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拦住她:“姑姑您别问了,三叔喝了这么多酒,还能回话吗?”
贵和不接受她的袒护,挣扎着坐起来,口齿不清,意识还很明晰:“不,我就是为了应付你们的审问才喝酒的,有些话清醒时不敢说,只能用酒壮胆。”
刚才他听大嫂说大哥去找郝辛谈话,知道劣迹必然败露,免不了一场翻天大闹,正好借这机会一吐为快,因而下楼盗酒。
死不认错的态度气煞秀明:“你还有理了是不是?不知羞耻的畜生,我今天就替爸清理门户!”
说罢举起门后的衣帽架要砸他,佳音拼命拦截,回头劝三弟:“贵和,我们知道你有苦衷,有什么委屈尽管说。”
“都这样了你还护着他,有委屈就能卖身吗?那全天下的人都去做鸡做鸭了!告状信上都写明了,他就是贪慕虚荣,想靠这个挣钱吃好的穿好的,把礼义廉耻全忘光了!”
佳音被丈夫的冲动撕去仅存的镇定,急怒中爆发震耳的嘶吼:“你别闹了!非让家里出人命才甘心吗?!”
她一动怒,秀明的气焰就下去了,扔下凶器恨道:“好,那你问,我倒要看看他能扯出什么歪理!”
千金伸手去扶贵和,流泪急嚷:“我们不是逼你,是想帮你,有话你就快说啊!”
贵和推开她,露出隐藏多年的第一把匕首。
“你还想听我说什么?理由大哥都替我说明白了,我就是贪慕虚荣,为了钱才去做那些下三滥的事。”
“你、你有那么缺钱吗?稍微有点自尊的人也不会干这种事啊!”
此时他觉得她那单纯的面孔说不出的恶心,眼眶里游走着仇恨的血丝:“像你这种从小到大什么都不缺的人当然不明白我的感受,同在一个家庭,我跟你的待遇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从小我就知道我是多余的人,爸亲口说的,说我生出来是搭你的顺风车,他养我就跟养猫狗一样随便。”
众人都不做声了,轮到他逼问,目标先指向之前咄咄逼人的秀明。
“大哥,你仔细回忆一下,我小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上大学以前穿的衣服全是哥哥和亲戚们不要了的,连内衣都没件新的,穿那些不合身的老掉牙的衣服去学校,被老师同学集体嘲笑,那种羞耻你们谁感受过?上体育课跑步,跑着跑着鞋子就张嘴了,连家境最穷的同学也说没见过比我更寒酸的人,这种窘境你们谁体会过?”
不容反驳的控诉为他筑起受害者的壁垒,高墙外的人似乎都是帮凶或冷漠的观众。千金感到刺骨的恶寒,惶恐地扭头躲避,被他抓住捧着脸质问:“你还记得吗?小学一年级时,有一天爸带我们进城,你吵着要吃肯德基,爸就去买了个汉堡套餐,单给你吃,我只能看着,最后你吃不下了,他才把剩下的一只炸鸡翅和半包薯条扔给我。过儿童节他给你买漂亮的公主裙,芭比娃娃和进口零食,带你去吃西餐逛游乐园,却连半块糖都没给我买过,一场电影都没带我去看过。你小时候要什么有什么,我什么都没有,根本不像他亲生的,像寄人篱下的孤儿!”
他亲自揭掉心灵上的疮疤,将脓血泼向所有人。秀明已失去声讨的立场,为维护家中一贯的秩序,勉强辩驳:“就因为小时候吃了点苦,你就自甘堕落?我小时候就没吃苦吗?不照样穿过破衣裳,挨过爸的打骂,我也没跟你一样变坏啊!”
虚软的理由似沙团瞬间融化在贵和的苦海里,他愤怒狂叫:“大哥你受苦是因为当时家里本来就穷,可是爸尽了最大努力抚养你,没有故意亏待你。五兄妹里只有我最清楚爸的偏心,他从来舍不得为我付出,对我不止是物质上吝啬,也没又多少关心爱护。初中我和千金分班以后,他就再没去学校给我开过家长会,都是大嫂替他去的。初三我想争取考个好高中,让他帮我报个补习班,一学期的补习费也就三百块,他都舍不得出,还当着全家人骂我,说我学习不用功只想浪费大人的钱。可他转身就给千金买了辆两千块的山地自行车,让她参加去海南的夏令营。那会儿胜利吃的奶粉都是托人从香港买回来的,两三百块钱一罐。爸不是没钱,只是舍不得给我花,冷落我,还要当着我的面把弟弟妹妹宠上天,他们每天都像公主王子一样幸福,我却像个小叫花子,你们知道我有多不甘心多怨恨?我靠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名牌大学,不想再在学校里受人白眼,我要改头换面,穿好看的衣服,用名牌手机,有自己的电脑,出去旅游见世面,这些都需要钱,很多很多钱。所以我选了最轻松快速的方式挣钱,我知道那是堕落,知道那很可耻,但在我而言贫穷带来的耻辱更大更不能忍受!这都是爸造成的,他的偏心让我心理扭曲,你们要追究就该从他开始!”
他迷失在痛苦里,唯有仇恨能够止痛,药效很短暂,不久之后他对家人的爱就会复原,但这一刻他真真正正恨他们每一个人,包括去世的父亲。亲缘是错误百出的羁绊,至今无人为他的遭遇负责,原谅也就仅仅停留在表面,一受触发伤痛就会刨根问底。
除秀明意志坚强,旁观者都流泪了,佳音痛惜地抱住他:“贵和,你别说了,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你别全怪爸,我和你大哥也有责任,我们没有照看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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