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拭非问:“那个被我杀掉的人,是什么身份?”
林行远:“尚未去查。”
方拭非说:“查。那人冲动妄为,敢直接对衙门动手,平日肯定不是安分之辈。将他做过的所有坏事都查出来, 再添油加醋地放出去。说他是冥思教散入民间的走狗,已经失了理智。”
林行远转了个身,最后还是坐到她旁边, 说道:“这庙里搜出来这么多银子,你将它们给放出去,外面的人要是知道冥思教的私藏, 自然就知道慧通贪财的本性,哪里还需要这般费劲?他人已死,是非功过,终究还是掌握在活人的手上。”
“自然不行。哪怕没有这些银子,慧通谋害皇亲一罪已成定论,不可辩驳。他死是罪有应得,他所谓的名声又值多少钱?”方拭非说,“衙门如今正紧缺银。县里各处哪里不要银子?修缮房屋,安置百姓,还有这些士兵的后续抚恤,一个都少不了。林林总总加起来,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光靠我们几人补贴,不过是杯水车薪。这银子要是等也郎中从国库批的话,公文一来一回,就不知道要等多久,到了这里,也不知道能剩多少。各种问题皆为棘手,处置不好,还好被朝廷牵罪。五殿下原本就不受陛下喜爱,要再给扣个办事不力,他这伤都白受了。”
林行远:“你倒是很为他考虑。”
方拭非低着头搓手上的泥,道:“也替自己考虑。”
林行远见状,拍了下她蠢蠢欲动的手,叫她把爪子放下。
方拭非尴尬在衣服上蹭了蹭,刚结出的痂有些起边,抠一抠几乎是手贱的本能。
方拭非:“何山县如今的情况,今明两年的田税,可能是都收不起来了。衙门如果现在把银子都拿出来,百姓一时气愤归气愤,可等以后冷静下来了,这笔钱要怎么用,他们会没有考虑吗?银钱这种事情,本来就说不清楚,那笔白银以他们的见识来讲,就是一笔用不完的、天大的财富,可对衙门来说,要应对灾祸,里外各门,打点抚恤,皆是支出,其实撑不了多久。到时候衙门清清白白地缺钱了,却怎么也说不清楚,反而容易抹黑了自己。”
“而且拿出了这笔银子,衙门就算免了百姓的税赋,在尽心尽力地做好所有事情,他们也不会觉得太多感恩,反而觉得我等尽心尽力,比如有从中得利。这功劳到最后,莫名其妙地就没了。”方拭非用手挡在嘴前,做悄悄说话的姿势:“现在,衙门当什么都不知道,先昧下了。有钱又有了权,何山县之后的管理,不就好做多了吗?”
林行远:“……”
他感慨地叹道:“比不过啊,你们这些读书人。”
“不要妄自菲薄,这跟读书人没有关系。”方拭非说,“这一般的读书人也比不过我们。”
林行远失笑道:“你就得意着吧。”
叶书良那边清点完毕,找人用箱子装了值钱的东西,从后院运回衙门。
寺庙周围一直有运货的牛车进出。有些是伤患,有些是死者,还有些帮忙运送的日常用具,再者就是城里米商捐献出来的货物。
到了衙门,再重新卸下,让顾泽长身边的侍卫,负责接收看护。
他们并不怕冥思教的僧人将事情说出去,这跟承认自己贪污有什么区别?他们也可以说,看看有没有人敢信了。正好可以抓起来,去牢里好好治治他的脑子。
因为有钱,方拭非手持节度使的令章,随后又从外地调来了五百精兵。
至此,小小何山县内,光带刀的士兵,就有近千人。
林行远虽没有官职,然在边关统帅看过不少,颇有经验,方拭非就把统兵的职责交给他。
林行远身负重任,一下子忙了下来,脚不落地地四处奔波巡视。所有士兵的去向日常,全都掌握得清清楚楚,不会让他们在此事闹事,也绝不收受百姓的任何财产。
也因为城内有人,方拭非大胆地开始全城戒严。
她派兵搜查城内其余僧人,通报任何人不得窝藏,不得继续在城中公然议论冥思教相关,不得再借由冥思教的名义对物品进行提价或变价。
第二日开始,就有人敲着铜锣,开始全城通报冥思教的种种罪行,将慧通的画像与事迹写在白纸上,贴满了大街小巷。
同时重新颁布了几条规则,重重责罚了在灾祸中趁机抢劫闹事的暴徒。严重者直接杖责三十,递交刑部处置。
还临时征招劳役,领着城中的健壮青年,出去帮忙清理被淹没的农田,连妇女也没逃过,她们被要求帮忙采购做饭,照顾受伤的病患与受惊的老幼。
何山县各处都布满了衙门的耳目,久违多年,他们再一次感受到了来自朝廷的强势干涉。
众人原本敢怒不敢言,还在为此气愤。可见不出两日,原本大风过后的街道,被海水卷来的污秽,海边散落的渔船等,竟然全都清理了干干净净,连同受灾的百姓,也快速得到了适当的安置,城边搭建起了临时的住所,清理出了所有空置的房屋,以供众人栖身,每日中午还会在城门的粮仓附近,给每人发放一碗免费的白粥。
与之相对的,是那些刚进城的士兵。他们没有带扎寨用的木材与布幔,又因为城中实在没有那么多的空房,每日只能合衣睡在地上,多的几十人挤一间房,少的也是十几人一间,或者有的人干脆睡在挡风的棚里,将就着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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