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拭非问:“究竟是什么来历?不可招揽了?”
“国破了,不就无家可归了吗?一批壮年勇士, 不愿意归顺别的部落,便聚集在一起,像群孤狼一样在草原上飞驰。这样的人, 你们想怎么招揽?”官员道,“冬天跑在风雨里,没有牛羊, 也没有粮地,甚至没有可以避寒的茅屋,难以为继。是以性情暴虐,骁勇善战,只靠着掠夺为生。即便是你们对上,难保也要损兵折将。何必呢?”
官员说:“但是我想他们过不了多久,就会离开了。不如等明年春天,你们再来看看。”
方拭非觉得有理,决定先领众人折回营地,再做商讨。
暂住数日,他们在这儿的集市上逛了一天,装了几车新奇的东西,想带回上郡,看看能否在京城等地受人欢迎。
西面的商道太久没开,方拭非觉得或许是可行的,这些东西怎样也能图个新鲜。
装卸好东西之后,可汗请人替他们看了天气。杜修远夜观星相,同样确认近两日不会有雨,便快速点兵出发。日夜兼程,赶着天晴回军营。
方拭非骑在马上,偏头去看自己的同伴。
从出来到回去,一整趟路上,无论是装车、卸货、买东西,何兴栋都是一副神色恹恹的模样,好似别人欠了他多少银子。只有先前陪公主玩闹那一阵,露出过一点不一样的表情。
多日下来,始终如此的表现,叫方拭非明白,何兴栋是真与以前不一样了,再也不是那个天真的傻小子了。如今他沉默寡言,变得可靠,唯有偶尔冒出的鬼点子与莫名其妙的对对子,还有从前的半分影子。
他这种转变或许是好的,能叫他安全生存下去,可方拭非心底就是有种难以言明的遗憾。
“喂,何兴栋,你是在生我的气吗?”方拭非一鞭子扬在他的马上,“是为我先前欺骗公主的事,还是为水东县的事情?”
“水东县?”
何兴栋扭过头,多年不曾听人提起这个名字,诧异过后便是沉思。
他这一沉思,又没了反应,连闷响都不回应一个。
方拭非又轻抽了一鞭,何兴栋的坐骑往前快跑两步。
“你究竟在想什么?”方拭非说,“你我如今当同仇敌忾,莫生什么龃龉,不如这次说清楚。”
杜修远旁听许久,此时靠近过来,不解问道:“说清什么?他们之前有什么误会?”
林行远:“没有误会吧?”
杜修远:“这闷葫芦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行远毫不犹豫道:“傻。”
还管方拭非叫过大哥。
何兴栋扯扯唇角,发现自己笑不出来。说道:“原来的何兴栋,多好。”
“是。人人都想做何兴栋。”方拭非说,“何兴栋是个好人。”
何兴栋回忆起,这句话还是初逢变故时,他对他父亲说的。
“我不想与你叙旧。”何兴栋冷下声音,“是你叫我变成这个样子的。”
方拭非:“别说得你如今多惨烈一样,你不过是活明白了!”
何兴栋不语。
方拭非:“而我一直是明白地活着。你我一个梦里一个梦外,我叫醒了你,睁眼看清楚的人还是你自己罢。”
何兴栋睁开眼,看见的是这个真实的人世。方拭非睁开眼……看见的是先前那官员说的亡国之徒。
……姑且也能算真实的人世。
一行人出发走了一日半,还是遇到了这群斜跨大刀的血气浪客。
对面共有一百多人,看装扮有些粗糙。衣服过脏了,辨不出颜色。
没有了家国的庇护,想来在这片土地上过得并不顺畅。朝不保夕,无人庇佑,空有自由,却前途未卜。
队伍中,甚至还有十一二岁的少年。
与大秦军队相比,对面人太少了。根本不可能劫走他们的东西。埋伏在此处,显然是有话想说。
方拭非也不急,既然遇上了是缘分,便同对面慢慢聊。
“突厥人?”方拭非问道,“你们拦路是要作何打算?”
对方人气愤叫道:“我们才不是突厥人!”
方拭非:“那你们是何人?”
“我们何人也不是。我们的部落已被突厥占领,可我们不想服从,逃了出来。”对方一段话说得磕磕绊绊,“大秦国力渐微,如今边境处突厥士兵行动猖狂,已经横扫了好几个部落。无论是西面还是北面,都有他们的踪迹,我们无从躲藏。”
方拭非压低上身,说道:“我第一句话就不赞同。什么叫我大秦国力渐微?你们这是想说话的措词吗?”
对方不管方拭非说了什么,背书似得将后面的话先说出来。
“我不知道你们大秦人如何看待我们,我们一路过来,只杀丑军,未杀过一名汉人。那些前来讨伐的突厥兵才是真正嗜血残暴。如果归顺他们,我们的妻子女儿都将没有活路。你大秦向来以仁义治国,君子是不杀生的。你们不杀战俘,不杀已经投降士兵,是吗?”
方拭非同杜修远对视一眼。点头道:“不错。”
对面众人翻身下马,在他们面前单膝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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