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尚书开口道:“或有先生风骨。”
“倒是。”顾登恒放下卷子说,“如果他在,恐怕也是如此不客气。痛斥,狠批,三言两语即可将人辩得哑口无言。一顶顶大帽往你头上盖下来,一桩桩罪责给你数出来,今日那些敢红着脸说废话的奸臣,都不用朕生气,他一个眼神过去,肯定都闭嘴了。”
礼部尚书:“陛下是想他了。”
“他有什么好想的?”顾登恒哼了一声,“这卷子,是怎么判?”
主考官听他们打这哑谜,心中考量片刻,当即抬头,说道:“头名。”
顾登恒未有多言,伸出手,旁边的内侍立即将笔递过去。
他在卷首亲自批上第一名,认同了这头名。
主考官冷汗连连,暗道好险。同时惊疑,这方拭非是何方神圣?
顾登恒将方拭非的卷子放到一旁,心情好了一点,再看举子们的文章,也不至于这么暴躁。
他公务繁忙,没多少时间在这里批阅考卷。遂从前面粗略选出两篇,定好前三名后,示意他们将卷子拿走。
剩下的名次,就照着礼部拟定的来即可。
此事商定,二人奉命退下。
走出书房,考官被外头的日光晒得眯起眼睛,沉沉吐出一口气。
礼部尚书意有所指道:“好在今日他的卷子还在陛下面前。”
官员后怕道:“是。”
礼部尚书问:“你看过了吗?为何见你紧张至此,手脚盗汗?”
“我……”官员说,“粗粗扫过几眼。”
礼部尚书干脆抽出卷子,二人在门前,将脑袋凑在一起,边走边看。
看完后考官更震惊了。
就这份卷子,陛下竟然没有当场撕了,气得杀人,已是贤仁大度,竟然好像还看得挺满意。
真是……无法理解。
第25章 殿试
礼部尚书明白他所想,说道:“你知道陛下为何生气, 又为何高兴吗?”
考官低头道:“君王心意, 我等岂敢妄测。”
“本官倒是觉得, 没什么妄测不妄测的, 只是简单的道理罢了。”礼部尚书说, “漂亮的诗词或文章,谁都会写,朝中大臣上千, 能吟得好诗作得绝对的,不在少数。可陛下想看的不是这些, 百姓要的也不是这些。所谓风雅, 终究之是饱食之后,做的锦上添花而已。陛下如今要的是一个馒头, 你送上一朵花来, 他怎能不生气?可方拭非这人,他虽然还有诸多不足与尖锐之处, 却足够清醒, 足够大胆。他就敢端一盆水上来,浇得人瑟瑟发寒, 也浇得人如梦初醒。陛下自然高兴了。”
考官不言语。
他觉得恰恰相反。方拭非说的, 太过不现实。
这人不过是商户出声,见识尚浅, 所言所述,都是想当然的“良策”, 细想实则不可为。其他学子不写,是因为他们认为不该写。
“本官还觉得,方拭非有一条说得极对。”礼部尚书说,“真要选拔寒门,该规范科考,取消行卷,加设糊名,考官亦要慎重变动。可要选拔贤才,还应当广建书院,推行教育。大秦如今,两者皆不可缺。”
官员笑道:“但是缺钱。”
“太祖建国之初,不仅缺钱,缺人,缺粮,缺铁,还有外敌,有内乱。但谁能想到会有今日?”礼部尚书将卷子折好,放回去,说道:“若是什么都备好了,拿着钱就可以去安排做事,还要我等做什么?总是不思进取,回忆过往繁华盛世,不怪旁人说,尸位素餐。”
那官员遭他如此直白奚落,很是不高兴,抱着东西快步离去。
礼部尚书看他背影叹了口气。
提醒他,他不听。
陛下今日未曾直言,可心如明镜。几位考官借科举谋利,谁知道以前有没有第二个类似“方拭非”这样的举子,因触及考官个人利益而被遗憾埋没?陛下广开科举之门,是为了征引贤士,不是乌烟瘴气的权钱交易。
改日寻个错处,肯定不会再重用他了。看他到时候连被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官员将卷子带回贡院,一路上都在细想,觉得哪里不对。
今日陛下看他的眼神,的确阴冷得很。
众考官都还在等着,见他进门,围上来问:“如何?怎么去了这么久?”
官员回神,答道:“应当是满意的罢。”
一官员捋着自己的胡须颔首轻笑:“今年这头名是谁?”
“方拭非。”
“……谁?”
“方拭非。”
众臣皆是一惊。
官员再次求证:“谁?”
“可别问了。”那官员叫苦说,“今日陛下大发雷霆,看过方拭非的卷子才好了一点。亲笔题的榜首,毋庸置疑。去拟好名单,开榜吧。”
此次科考榜单对外公布,惊呆了京城所有人。
任何人拿到这个头名,他们都不稀奇。那人或是有钱或是有权,离他们太远了。他们盯得是剩下的进士名额。
遇到认识的,可以津津乐道地夸奖两句,谁落榜了,再遗憾地惋惜三声。
方拭非在京城也是很有名的,只不过这最大的名气,来自被国子司业诬陷舞弊,而后力证清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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