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卷。”
她这动静,不光把周东平的目光吸引了过来,隔壁几个考号的考生也被惊动了。
“就交卷了?我这还有一篇文章没有写完呢。”周致大感不妙。
他可不会认为杜锦宁是不会做或是胡乱做了提前交卷的。
要是别的考生如此倒还罢了,作为县案首,那是绝对不会如此糊弄的。向来的惯例,只要他们考得不是太差,这府试和院试都会过的。没有谁在这两次考试中胡乱应付,把到手的功名放弃不要。
而案首的目标太大,府试和院试的主考官都盯着,所以县试的考官也不敢徇私,把不具有真才实学的考生放到案首这个位置上来。“不会做”这种情况也是不存在的。
杜锦宁提前交卷,只说明一个问题,他做题的速度比大家都快。
只有思维敏捷,不受其他因素干扰,心理素质强大的人,做题的速度才能快。从这一点上来说,杜锦宁就比他们强上许多。而有这种抗干扰特质,在以后的乡试和会试里就会表现得更出色。
因此杜锦宁这“交卷”两个字,扰乱了许多人的心神。有些人能迅速平复心绪,仍然按着自己的节奏写下去;而有的人则是彻底被影响了,不由地也加快起写文章的速度来。
杜锦宁却没想那么多,差役将她的文房四宝和草稿纸收起,她便将木板提了起来,从考号里走了出去,走到周东平面前施了一礼:“大人,学生交卷。”说着,将试卷递上。
差役连忙接过试卷,放到周东平面前。
周东平看了试卷一眼,抬起眼问道:“你叫杜锦宁,漓水县人?”
“回大人话,是的。”杜锦宁眼观鼻,鼻观心,态度恭敬地回道。
“行了,去吧。”
听到周东平这话,杜锦宁愣了一愣,这才惊讶地抬起眼来看向周东平。
因为阅卷任务艰巨,监考官们都会对提前交卷的试卷进行当场批阅。如果觉得你能取中,就会当场再考校考校,一来确认一下对方的水平如何,与文章体现出来的水平是不是相符;另一方面也以此来决定录取的名次。
尤其是对交头卷的考生,监考官们更是如此。
她还是第一次见像周东平这样的做法。
莫不是自己写的文章入不了他的眼,他决定让自己落榜,所以没兴趣再考校一番?
“还有什么事?”被杜锦宁这一看,周东平的脸色越发冷了。
“没,没有了。”杜锦宁连忙作揖行了一礼,跟在差役身后往外面走去。
坐在第一排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案首们,也跟杜锦宁一样一脑袋的问号。不过周东平这种做法还是让刚才受了点小打击的案首们一下子又振作了起来。
见杜锦宁跟着差役老老实实走了出去,周东平的目光这才落到了试卷上。
首先入眼的就是那一笔普普通通没有半点出彩的字。
周东平顿时在心里嗤笑了一声。关乐和师从名家,自己的字写得颇有大家风范。可教出来的弟子写的字怎么这么差劲?差评!
对书法好好批判了一番,他这才看起文章来。
“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盖君之富藏于民者也。民既富矣,君岂有独贫之理哉?有若深言君民一体之意……”
看着看着,周东平的身体越坐越直,看到最后,他已经是正经危坐了。
坐在周东平后面的师爷看到他这样,忍不住站起身来,凑到前面也跟着看了起来。
打从周东平任县令起,这位名叫李一同的师爷就跟在了他身边,两人对对方的了解比夫妻还要深。李一同深知周东平看文章有个习惯,要是读到好文章,他的身体都会不自觉地紧绷起来,眼眸也会变得异常清亮。
此时周东平已读到杜锦宁的第二篇文章了。
第二题的题目是“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杜锦宁如此破题:“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
看到这里,周东平忍不住拍起案来:“好,好啊。”
“破题”即是在开篇用两句话解释或概括题意,但要换个说法,不能与题面重复。
破题是全篇最重要的。破题破得好,文章就算成功了一半;破得不好,下面的内容就不必再看了。
而杜锦宁这破题就破得很好。“圣人”指孔子,“能”指颜回。“行藏之宜”,指恰到好处的“行藏”。“微示”二字不仅体现孔颜的师生关系,也突出了颜回的悟性,响鼓不用重槌敲。周东平觉得,这样的题目让他自己来写,破题也就破到这种程度,不能做得再好了。
他继续往下看,直到一字一句把整篇文章看完,他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整个身子松懈下来。
周东平遇到好文章,会一字一句看得特别慢,似乎要把所有的内容都印到脑子里一般。他看完最后一篇文章时,李一同也把两篇文章都看完了。
李一同轻轻赞道:“好文章,为八股之典范。”
八股文本来是一种很死板僵化的文体,但这两篇文章却写得感情充沛,文笔生动,对仗工稳。
八股的对仗不同于骈文的对仗,更有别于诗词的对仗。它是散文的对仗。这种对仗没有华丽的辞藻,也很少有骈文和诗歌对仗的跳跃性,读时不觉其为对,但它同样是音调铿锵,富有音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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