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尔眼中不再有恨,亦不再偏执,平和且云淡风轻,轻柔地瞧着落花一笑,声音无波无澜,“很多时候,我曾无数次幻想过,若是你在,就好了。”
他呼吸迟滞一瞬,他知道她说的是他离去的那一年时光,却不知要如何应对她的话,可钟离尔却径自又道,“我一生都在饱尝失去的滋味,实在不怎么美好。你知不知道那些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
他手指缓缓握紧,他虽不知道,可他不难想象,以她的性子,伤痛至此不肯原谅,实在是因为受了太多的苦。
钟离尔仍没有计较他的沉默,看着小雨打在落花上,惹得花瓣儿颤了一颤,含羞带怯的惹人怜爱,轻笑着又道,“你说你信我,连烁也这样说,你们骗我,其实你们从不信我,不信我做得来很多事,不信我足够坚强,虽然打着不忍心的旗号。可我无法痛恨连烁,却亦无法释怀他做的一切。”
她顿了顿,他听她又道,“至于你……”
江淇心蓦地一沉,水泽倒映出浮碧庭飞檐一角,如同颠倒的尘世,瞧着花瓣儿轻出了一口气,钟离尔起身,江淇伸手轻扶了她一把,她没有闪躲,起身与他在他撑起的这方伞下天地对视。
他看着她缓缓将他曾亲手给她戴上的玉兔戒指褪下,对着他无不残忍轻轻一笑道,“你无非就是拿我对你的感情孤注一掷,你赌我不会忍心对你怎么样。江淇,你听好了——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握住伞柄的手一紧,他的心迅速下坠,如同落入十八层地狱,一半灼痛,一半又严寒无比,只垂眸瞧着她,抿唇片刻,艰难哑声道,“你恨我也没关系,我……”
她却忽地低低一笑,瞧着他的眼神柔和又无奈,带着一点不甘心的赌气,她说,“你赢了。”
江淇蓦地一窒,一时竟未反应得过来,钟离尔将掌心摊开,掌中赫然躺着婆婆送给她的那两枚戒指,她将手心凑近怔愣的他,忽然觉得好笑,便粲然道,“趁着今年江南榴花花期尚在,我不愿再蹉跎到明年了。”
他手指有些颤抖,竟有些生疏笨拙地将那枚火红玉石戒指戴在她手指上,钟离尔被他难得的笨手笨脚磨得好笑,略显粗暴地一把拉过他的手,将那枚通体雪白的戴在他指间,宣告占有似的。
然后踮起脚尖,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将下颔轻轻枕在他宽阔肩头,满足地闭上眼喟叹,“我不能再一次失去你,江淇。”
狂喜冲昏了他的头脑,他手下失了分寸,揽住她腰肢的手大力得她发痛,可钟离尔却笑着忍下,从未有一刻觉得更比此时安心。
方卿愿来西五所的时候,雨过天青,钟离尔踱步出院子,与他立在树下细细交代了些许朝政之事,说了半晌,倒瞧见他径自瞧着她出神,似是并未细听,便只一笑,“师兄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方卿愿看着她片刻,凝眸颔首道,“我知道你心不在登临高位,只是……”
他再一叹气,便又道,“罢了,如今这话,是作为你师兄说的——尔尔,你是经历过一次的人,你如何不知,皇位唾手可得,是你切实握在手中的江山,可情爱一事飘渺太甚,你便不怕重蹈覆辙么?到那时,你随他出了宫,没有母族,没有亲人,没有权势,一无所有,你当如何?”
钟离尔看着他,忽地眨眼笑了一下,颔首道,“我想过。”
方卿愿愣了一瞬,又见她眉眼弯弯轻柔笑道,“可他是江淇啊。”
如果在这个世上,我连江淇都不能相信的话,那还有什么值得我相信呢。
钟离尔伸手拨了拨眼前垂下的树枝,抬眸与他道,“你们总夸我聪慧,可这聪慧带给我的也不全是益处,我会比别人更多的猜疑、敏感、多虑,这些都是困扰我的事情。在这世上,我只愿意相信他一个人。我愿意相信他,我愿意把一切都交给他,我相信他不会辜负我。”
女子的眼眸晶亮,似最耀眼的骄阳,一如她少女时的坦荡美好,“如果如你所说,我赌输了,我也认。”
但我永远不会拒绝爱,我永远爱,永远心不死。
方卿愿一瞬仿似时光倒流,十年前的钟离尔兜兜转转至今日,其实竟未有丝毫改变,他终于笑着摇了摇头,惹得钟离尔亦笑起来,与他端正行了一礼,眼中是心照不宣的情谊。
她骄傲一如当年,只对他坚定浅笑,“江山盛世有你们,江淇有我。”
什么锦衣繁华,皇族世家,比不上他鲜衣怒马,皓月榴花。
离风瞧着自己健壮高大的父亲一步步走来,竟一时愣在原地,逐日跑上去,与追云交颈嘶鸣,初长成的小马才姗姗来迟,围着父母绕了几圈,脚步逐渐欢快。
钟离尔浅笑倚在殿门边瞧着江淇收拾马车,却见远处一人缓步而来,走近瞧得她愣住。
秦珞一身太后冠服,看向素衣白裙的她,一时神色哀伤复杂,钟离尔却冲她一笑,款款侧身让道,“太后请进。”
秦珞瞧了江淇一眼,对他们二人颔首片刻,方跟着钟离尔进了殿。
桌上清茶沏好,清欢已先一步出宫往江南去寻钟离郁文,钟离尔亦不需要人伺候,亲自挽袖将茶倒满茶杯,拿给秦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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