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尔有些讶异地抬眼看着江淇,带了莫名的三分娇嗔,感激勾唇笑了笑。
屋内蓦地明亮一瞬,紧接着天边一声惊雷乍起,江淇觉着耳根发烫,只瞧了她一眼,便轻咳一声垂眸躲过了她目光。
又是几声惊雷,窗外起了淅淅沥沥的水声,章夫人惦念雨大了不好走路,叫他们赶快回宫。告别了乳母,宫门前宫人大概俱是紧忙去寻纸伞,江淇只好道,“娘娘稍等片刻,臣去宫内寻宫人拿把纸伞来。”
钟离尔颔首,站在宫殿飞檐下昂首看大雨如注,顺着琉璃瓦倾泻而下。
他持伞走出来的时候,眼见墨青色的天空和紫禁城沾染了水色的地砖浑然一体,远处是乌黑的聚云,巍巍宫殿是沾水后的深砖红色,雨滴在这方天地里显得晶莹剔透。
她站在台阶之上,宫殿之下,一身的绯色,竟充满了无声的落寞。
她看着那些水珠前赴后继的跌落人间,伸出手去,掌心是细细密密的冰冷,指尖拈化雨滴,水泽带给人无限的失落感。
他没有出声,她却转身,就站在那里看着他,纤长羽睫上,托起了一滴雨珠。
她双眼似水波,盛满了这宫阙的雀跃与煎熬。
江淇一向知道这位皇后的容颜明艳无方,她十六岁便有名动天下的才气和美名。只这一瞬,在这一刻,他眼见她在檐下默立,丝毫不再收敛,却也丝毫不曾张扬,那些曾听人提及过的,有关于这位皇后的美名赞扬,便都似虫豸钻进心里。
她浅笑出声,打破这方宁静,“今日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终归说与第三个人听,于你于我,百害而无一利。本宫与厂臣,踏出这座宫门,便都将忘记罢。”
他回过神,亦是闲闲勾唇一笑,似往常一般,风流妖冶,恣意洒脱。他
撑起纸伞,缓步走到皇后身前,二人头顶便俱是这把十八骨油纸伞大的方寸天地,“臣不记得今日同娘娘来此处探望夫人,有何特别之处。”
钟离尔满意一笑,目光略有丝狡黠,“厂臣聪慧无双,本宫佩服。”
这日傍晚雨势渐止,坤宁宫顶的天边挂上飞霞一抹,雨后泥土的清新扑面而来,皇后仰头,眺望着乾清宫的重檐琉璃瓦。阿喜从殿内走出来,给皇后罩了件披风,边笑道,“娘娘晚上想喝什么汤?清欢来催奴婢赶紧吩咐小厨房了。”
皇后略略勾了勾唇,只低头道,“这个时辰,皇上在哪儿呢。”
阿喜拢衣裳的手一顿,眼睛里闪过一丝痛意,随即仍是不动声色笑,“怕是在御书房呢,应是也还没用晚膳。”
钟离尔淡淡嗯了声,阿喜心里叹了口气,轻声问道,“奴婢吩咐小厨房做些皇上爱吃的,娘娘怕是想去趟御书房。”
阿喜转身进殿,钟离尔觉着冷,拢紧了披风瞧着头顶那一行啾鸣的鸿雁。她想,终究无关她想不想去的,她的确想他,想到夜深人静辗转不能阖眼,但她如今却宁愿不要看见他。每回瞧见他,都好似在心上活活再留一道疤。做夫妻竟是这般累的事情,那些从前二人掏心窝子的话,她再不能言说了。
可终归她的夫君如今是帝皇,生杀在握,手里捏着她哥哥的性命前程,不过是放软些态度,放低些姿态,说些他爱听的好话哄哄他,她想她应是做得来的。
从前父兄总说她男儿心性,书读得多了,更是沾染了文人墨客那一副硬骨头的毛病,女儿家本不该如此,他们说得怕是都对。他从前让着她,不过是因为爱着她,如今不爱了,自然不愿意再任着她冷言冷语的闹脾气。
皇后携了西域进给后宫的贡品分赏册进了御书房,连烁仍是在书案前理政,钟离尔上前行礼,“臣妾参见皇上,恭请皇上万岁。”
连烁仍是那般淡淡的模样,头也没抬应了一声,“皇后来了,坐罢。”
钟离尔谢恩起身,上前递上分赏的册子,连烁瞧了一眼,她握住册子的指尖莹润嫣红,却并未用手接过,只扬了扬下巴,“搁这儿罢。”
钟离尔柔顺称是,静静绕到书案一侧放下册子,余光瞥见连烁书案上摊着幅刚写好不久的字——“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她站在那儿愣了片刻,连烁似乎也察觉到,御批的笔顿了一顿,未及他说什么,钟离尔却先一步转身去拿羹汤,连烁瞧着她拆食盒的背影,华服之下,竟觉纤弱。
他听见皇后道,“臣妾今日去瞧了瞧乳娘,乳娘一切安好,精神头也瞧着比以前好多了。”
连烁又写下几个字,笑了笑道,“朕最近忙,失了做儿子的孝心,倒是皇后有心了。”
钟离尔将汤品倒出,小心持了汤勺,不发出声音地搅拌散热片刻,“皇上政事繁忙,臣妾为人妻该尽的心,总归是要替皇上都做到的。”
她语调轻柔温顺,摆好了汤碗坐在榻上瞧着连烁,皇帝垂眸想了想,还是起身过来一并坐下喝汤,半晌又听钟离尔笑道,“皇上是个重情义的人,在对待乳娘的情分上便可见一斑。”
这话说得颇有深意,连烁仰头一饮而尽,将碗放在了小几上,钟离尔挽袖,不慌不忙又盛了一碗,端给他时对上他的目光,她攒出一个柔媚笑意,却并未再多说一言,连烁垂头瞧着汤碗,接过开始啜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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