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们拿团扇挡了脸面面相觑片刻,只听钟离尔微蹙眉道,“这怕是不合适……你去回了公子的下人,就说今日与会的都是女眷,不方便会客。”
下人领命而去,却又匆匆复返,抹了把汗,“小姐,二位公子说,愿意就在画舫上,停泊在亭边,隔着纱幔对诗便好。”
钟离尔略思索了下,便对闺中友人笑道,“咱们也拒绝了两次了,按他们说的也看不到咱们,这事并不算出格,何况今次咱们是以诗会友,姐妹们意下如何?”
众人都点头称好,颇为落落大方,下人便领命回复去了。
不多时,钟离尔举着茶杯正自品茶,忽听一清朗男声笑道,“今日我兄弟二人游湖,不想遇上诸位小姐诗社这等雅会,自来凑个热闹,叨扰各位了。”
她用茶碗挡着,一口茶含了片刻,方缓慢咽下去,有位小姐笑道,“公子客气,只是别看我们是女儿家,也有不输男儿之辈,公子可要打起精神对答。”
另一个醇厚些的男声答道,“那是自然,小姐请出题。”
方才那位小姐期待得看着钟离尔,钟离尔无奈一笑,手闲闲地摇了摇团扇,略一蹙眉,便笑道,“咱们诗词方才做了不少,女儿家心系闺阁,男儿家志在家国,两方难免胜负难分。不如这样,今日出城见街上熙熙攘攘甚是热闹,请诸位说说,在城中将何物拟作人最恰如其分罢。”
这声音不大不小,如珠如玉,传进了画舫上人的耳畔。石亭中顿时响起窃窃私语,墨蓝色衣衫的男子略一思索,提笔写下“砖石”二字,便叫小厮呈了上去。月白衣衫的那位,笑望着亭中纱幔后女子隐约的身影,落笔写了“字画”二字。
众人纷纷交上来答案,有答“飞鸟”、有答“草木”者。
钟离尔也在亭中轻挽了衣袖挥毫,众人看完惊呼一声,随即有女子笑道,“二位公子输了。”
年纪较小的男子一笑,挑了眉饶有兴趣道,“哦?”
那墨蓝色衣衫的男子笑追问道,“不知是什么答案登了榜首?”
有姑娘笑语一声,“是我们尔尔的答案,输给京城第一才女,二位公子也不算亏。”
另一位也笑道,“你快别卖关子了,我就来告诉二位吧,尔尔的答案是‘灯火’。”
那位兄长径自思索,月白色的男子定定望着亭中,坦然一笑道,“人走灯灭,人在灯燃,是我兄弟输了。”
钟离尔轻笑,“公子过谦。”
复又听他道,“姑娘身为女子,蕙质兰心冰雪聪明,烁仰慕姑娘才华,不知可否一见。”
他说得这样坦然,仿佛真的是作为惜才之人真心的赞赏,钟离尔一笑,蓦地又撩开了纱幔,神色落落大方,“自然,今日我们聚在此处是因风雅而会,文人之会,本不应拘礼。”
方才离得远,瞧不真切,可这一刻,她看着他剑眉星目,立于湖上画舫,譬如芝兰玉树。
他朝她遥遥拱手笑道,“在下连烁,请教姑娘芳名。”
连字是国姓,身后一片惊呼声乍起。
她一身素色长裙,隔了一汪湖水,九曲桥头,白石亭上,亦盈盈浅笑回礼,“钟离。钟离尔。”
世人皆知,湖心亭一会,太子连城、五皇子连烁均对钟离家的大小姐一见倾心,连烁雷霆手段,不多时便下了聘书,求娶钟离尔。
彼时连烁在钟离尔“凤栖梧桐”的身世和自己不坐东宫的地位之下,怎么看都处于劣势。
偏生连烁放弃皇子矜贵,连日邀约、又多次设计偶遇钟离尔,一来二去,无微不至,终是博得钟离尔芳心相许。
梦境一闪,上元灯会,也做了男装打扮的钟离尔同连烁站在花灯摊前,小厮笑眯眯地给连烁推荐道,“公子买这个,这月宫玉兔的图案最得京城里的小姐夫人们喜欢,公子买了回去送给夫人,定然不错!”
钟离尔双眸带笑,狡黠地仰头看着他,神色得意又带了小姑娘独有的娇俏,“这位小哥说的是,公子买下吧,这个玉兔确然画得玉雪可爱,又是公子送的,夫人想必爱不释手。”
连烁一笑,付了银子,将灯往钟离尔手中一塞,复又牵起她的手,往前方那亮似白昼的热闹十里长街走去,头也不回道,“不必找了,我家夫人方才说了,她果然爱不释手。”
再一闪,是她拒了连城庚帖的那日,咬着牙违抗家族,大逆不道地说出“安知真龙竟何人?”双亲那震惊的眼神。
母族容不得她这般,推拒了唾手可得的太子妃位,竟甘愿嫁给连烁为妾。
钟离一门傲骨,她自降身段,偌大的家族中少不了有人暗地里戳着右相脊梁骨,骂上一句教女无方,养出了个阖族的耻辱。
她受尽白眼与骂名,说服父兄,说服家人,为他的锦绣前程呕心沥血博取了一族的鼎力相助。
难道在他眼中,只是为了她自己换来这样一个后位么?
所以可以给了他自以为她想要的一切,便弃之如敝履。
黑暗中皇后蓦地睁开双眼,任眼泪滴入大红锦缎的枕中,似乎是再也不能把情绪压制在胸中,她极低声道,“你是再也不愿受人牵制了吗?过去的岁月,隐忍了太久,现今再未肯忍耐了……你觉得腻了吗,你觉得累了吗……所以才去了她那里……你明明……你明明说过你不喜欢她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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