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座_汐容【完结+番外】(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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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从不知道,原来面无表情、甚至没有声音的眼泪,更让人感知得到痛苦。

  江淇从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是在刀口上度日的人,饮茶饮酒不若一把宝剑饮血多,他从不信所谓伤口缓慢愈合的鬼话。

  有一个口子,伤得你很深,又痛又痒,偏生还有那么多人不让你碰,一时哄着的确似是忘了,可往后不上心忘了伤,手痒再去触碰,回忆就像再来上一刀,仍添新疤。

  他信奉将一个伤口撕扯开来,有多深便撕扯多深,有多痛楚也都哭喊出来,也只痛上这么一遍,往后知晓这痛楚的厉害,便再不要去提及。

  她不说话,他浅笑,瞧着她不卑不亢,远处小溪跑动着扥风筝线,他在孩子无忧的笑声中继续道,“右相是钟离阖族的族长,如今一门只剩下娘娘一人,又身居后位,想必须得担起复兴钟离荣耀的重担。”

  他缓缓转身,昂了昂弧度精致的下颔,指着小溪对她道,“娘娘瞧,臣虽是个没根的太监,可人世传承无非如此,一代接着一代,方叫开枝散叶,绵延香火。臣没这个福气,可娘娘难道要钟离的族人,都没这个福气么?”

  她瞧着小溪,泪眼朦胧中只顾得上摇头,她哑声瞧着他道,“本宫并没有要自戕连累族人的意思……”

  他有些不忍看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只颔首轻声道,“臣知娘娘没有,不然不会这般配合,素衣脱簪,利器不近身,无非是表明娘娘的决心罢了。可娘娘挂念家中侄儿,钟离小少爷已去,钟离一门却还有多少这般年纪的稚子,前途不可限量?”

  天际有燕子绕着小溪的风筝飞了几圈儿,待瞧清风筝非自己同类,便带着雏燕归了巢,落在高耸入云的古树上,引得枝桠颤了颤。

  江淇瞧着她缓声道,“娘娘何故失了斗志,母族失势又如何,新秀女一入宫,这后宫之中,母家尊贵的又还有几人?可后位独一份儿,只要娘娘还持着凤印,总归有无上的尊荣权势。”

  他顿了顿,瞧着她展颜一笑,颇有深意道,“这便够了。”

  她在午后半暖半凉的日光中反复咀嚼他这句话,半晌破涕为笑,喃喃道,“是啊……这便够了。”

  他瞧着她侧颜,在心底深深长出了一口气,复又恢复往日模样,只朝她浅笑一揖,说出了那句无数次夸赞她的话,“娘娘慧心,臣拜服。”

  她立在面前打量他,眉眼精致,身姿挺拔,是个无可挑剔的妙人,可她一半真心地似喟叹道,“好像本宫所有落魄的时候,都教厂臣看到了。”

  他并未直起身,就那么挑眉看她,只觉着她此刻形容,比那日殿前长跪,惊慌无助地倒在他怀里的那一刻,好过千万倍。

  他便带着笑意逗她开心,“娘娘一说,倒是不假……既如此,臣谢过娘娘不杀之恩,臣往后定当做娘娘忘忧之草,解语之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阳光照在他眉目之上,瓷白色让她看得怔愣一瞬。

  转念之间,钟离尔瞧着他没正经的模样,心中倒是轻松不少,可终归不能失了二人身份,只好压下回嘴的念头,摇首瞧他一笑,不再言语,转身去寻小溪了。

  夜半时分,天心冷月被薄纱似的云雾浅淡笼了,寺院寮房一片安宁,皇后手握钟离夫人留下的一方绢帕,浅眠于榻上。

  梦里是幼时,哥哥随着父亲在院中读书,母亲带着豆蔻年华的她在窗下刺绣,学的是并蒂莲的花样。

  一针一线来去之间,她抬眼瞧着哥哥奔进房中,嚷嚷着口渴,母亲慈爱地放下手中刺绣,给他倒了杯茶,跟在身后的父亲摇着头而来。

  钟离卓放了茶杯,便凑过来瞧她手里花样,女儿家害羞要藏起来,却被哥哥一把拿在手里,笑着瞧她打趣道,“尔尔这回绣的样子倒好一些,不过还是比不得母亲的。谁让我是你哥哥呢,没人要你的,我要了。”

  她恼他嘴贱,抬手去打他,却听母亲出来主持公道,“这可不成,尔尔绣的是并蒂莲的花样,怎么能给你呢?将来,可是要送给心上人的。”

  她瞪他一眼,去讨要绣样,哥哥却皮实得紧,跳起来仍是不还给她,装模作样道,“母亲此言差矣,并蒂莲实则为手足同根,跟夫妻有什么关系!总之这帕子,还劳烦妹妹绣好了送到我屋里去,哥哥便笑纳了!”

  父亲此时拿了本书敲了敲哥哥的头,只淡淡道,“就你猴子似的皮,大丈夫男子汉,总想着欺负你妹妹。”

  她方觉着解气,却又听父亲拿了绣样还给她道,“她什么脾气,也是你能欺负的了的?”

  哥哥噗嗤一笑,忙对她作了作揖,跟着父亲又出去了,留下她朝着母亲嗔道,“娘,你看他们啊!”

  窗外海棠花正烂漫,团团锦簇,红彤彤似火,正是一春最好的时候。

  母亲一笑,掐了掐她嫩白的脸蛋,只道,“他们男人就是这样的,都喜欢你呢,才要逗你生气。”

  她把绣样一放,嘟嘴不乐意道,“等以后我找了夫君,必定要稳重的,不能像哥哥似的,只知道欺负人。”

  梦里忽然一阵风起,那并蒂莲的绣样,母亲吟吟的笑颜,哥哥与父亲的眉眼,云淡天高的良辰美景,俱像戏曲落幕一般飞速远去,她心里一阵生了根的惊慌,忙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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