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尔顿了顿,理了心绪道,“臣妾知晓昨夜皇上醉酒,方进了坤宁宫。臣妾与皇上结发三载,之间所历世事已多出寻常夫妻些许。想来臣妾心意,不必赘述,皇上自能理解。”
年轻的帝皇缓缓理着袖口,握紧了十指,有些几不可察的颓然,“皇后所言,朕晓得。”
钟离尔在锦绣薄衾的簇拥下无声勾唇苦笑,“宫中新人不少,花般的年纪,无不可爱。臣妾愚笨旧人,生受圣恩实在惶恐,还请皇上体恤。往后依着皇上的意思,臣妾定会做好中宫皇后,只望后宫祥和,前朝顺遂,国泰民安。”
他面色苍白一瞬,缓缓扶着身旁的雕花梨木衣架,那是本应挂过他们大婚喜服的地方,帝皇一手抚上心口,有些疲惫地闭上眼。
疼痛舒缓片刻,他眼眸沉沉望着殿内青砖,轻声答她,“好。”
她泪水微凉,顺着眼角跌落在枕上,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缓缓阖眼,她道,“臣妾恭送皇上。”
他再没有停留,也未再看她一眼,径直离开了坤宁宫的寝殿,如同册立皇后那夜一般无二。
九月上旬末,宫内培植的菊花盛放,今年花养得好,皇后便邀了六宫的嫔妃于水阁之上同赏。
钟离尔这几日食欲不振,心底对这宴会到底倦怠了些,带着宫人到的时候,六宫已都候着,一见皇后赶忙行礼问安。
皇后叫了起,径自越过一众垂眸恭立的妃嫔上座,嫔妃方各自落座。
嫔妃桌前摆了各样的瓜果,僖嫔一双眼睛瞧着皇后面色有些恹恹,抿唇一笑,娇声道,“这时节瓜果虽好,可臣妾还是想念夏天的荔枝,尤其是最甘甜可口的那种。”
慧美人放下茶盏,配合着倾身笑问道,“不知僖嫔所言,是什么品种最好?”
僖嫔清脆笑了两声,美目在贵妃身上流转片刻,启唇道,“虽然三月红、元红等品种也不错,但还数唐明皇给杨妃百里加急送进宫的‘妃子笑’,最是上品。”
钟离尔这几日快到不舒服的日子,只觉浑身酸痛,饮了热茶方好受一些,拿帕子拭了拭唇角,并未肯施舍给僖嫔一个眼神,却听她又径自笑道,“说来也是呢,这么好的东西,用最心爱的人来命名,咱们都能想象当初杨妃一笑如何倾倒众生,只不论姿色与恩宠,和咱们如今的贵妃娘娘比起来,怕是都要逊色几分罢?”
宁嫔瞧着僖嫔冷哼一声,神色淡淡道,“僖嫔倒是想得多了些,只想这般有的没的作甚?终究妃子笑也只是妃子笑,杨妃至死也没能如愿登上后位,有何可艳羡。”
僖嫔眼睛一瞪,方要发作,却见兰嫔抽出手绢笑了笑,状似无意道,“若臣妾没记错,杨妃下场堪称凄凉,僖嫔妹妹心直口快,但却也不好拿咱们贵妃娘娘相比罢?”
僖嫔方知失言,瞧着贵妃忙讪讪一笑,只道,“自然是如此,是臣妾失言了……”
李婕妤向来瞧不惯她这副谄媚模样,见僖嫔吃瘪,只看戏一般睨了她一眼,转头赏花去了。
不多时,皇后忽觉小腹隐痛,阿喜瞧着钟离尔面色不好,低声关切道,“娘娘可有不舒服?”
钟离尔瞧了瞧众人,宴会方开,哪有散的意思,只得强撑着勉力道,“不碍事,本宫起身出去走走,透透气儿便回来。”
阿喜拗不过她,只得见着皇后往水阁后头去了。
钟离尔面色苍白,站在水畔,瞧见一圈圈儿的涟漪漾开,波纹再转瞬破碎,不知缘何,忽地心里一阵阵的惊慌。
她往湖心望去,努力呼吸,苍茫的水色却更晃得她眼前发晕,只觉得心口处一波一波的心悸难以平复,一个闪神便要摔下去。
一双手稳稳扶住住了她的双肩,皇后凝眸片刻,看清眼前人绯衣玉带,一颗心方定了些,有些虚弱笑道,“厂臣如何寻得到本宫?”
江淇瞧见她面色惨白,蹙眉垂眸答道,“臣奉皇上旨意,前来告知娘娘,朝政缠身,皇上不能来与娘娘一同赏花,在水阁遇见阿喜,恰好便寻了来。”
她靠在他臂弯轻轻颔首,一瞬觉得连站直的力气都不复存在,江淇瞧见她不对,低声关切道,“娘娘可是身子不适?臣送娘娘回宫,宣太医来瞧瞧罢?”
钟离尔还想推辞,江淇却不待她言语,又一次将她抱起,只上回初春,她全然不知,此刻却仍清醒些许,只轻轻把头靠在他温热胸膛低声道,“有劳厂臣了。”
他垂眸瞧她,感知到她的虚弱气息,不敢再耽搁,一路将皇后送回寝殿。
待到阿喜与清欢匆忙回到坤宁宫,阖宫都已知晓皇后身子不适,宣了太医,江淇便顺势留下,预备听了太医的诊断后回御书房复命。
太医院院正陈宗亲自给皇后号脉,钟离尔靠在榻上,腹中仍是隐隐作痛,瞧着陈太医面色只觉得更惊疑不定。
陈宗诊脉片刻,却起身对身后侍立的楚辞低语,楚辞瞧着他讶异一瞬,方上前行礼道,“娘娘恕罪,臣请再请娘娘脉。”
清欢与阿喜对视一眼,心里顿觉慌张,钟离尔安慰一笑,只对着楚辞轻轻颔首。
楚辞指腹搭上皇后脉搏,仔细号脉片刻,瞧向钟离尔的眼神之中满是喜色,方起身与陈宗对视一眼,双双下跪道,“臣恭喜娘娘,娘娘已有身孕,今日种种表现皆为孕初期的症状,娘娘不必担忧,须得保持心绪平和安宁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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