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快步走上前,搂住师母。
“温婉,你老师——”梅晴沙哑着嗓子说。
温婉早已泪流满面,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王媛媛也在旁边哭。
安抚了一阵师母,温婉去见老师最后一面。
女警获知温婉只是死者学生,劝道,“还是不要看了,等整容完再看吧。”
温婉眼睛红红的,摇摇头。
女警只得让她进去。
看着面前形容皆非的老师,温婉想起第一次看见周永年的场景。
那时候温婉十二三岁,青春期新添了毛病,一到春夏之交,就咳嗽,中药汤、西药片、吊瓶针地折腾,好好坏坏,总不能根治。
温广鸣去探望,女儿老是这个林黛玉的样儿可不行,然后就把她带到了周永年面前。
其实温婉的中二病比咳嗽病要厉害得多,表面上老实巴交,心里看谁都不顺眼。温广鸣是亲爹,温婉尚要吐槽他“明明被时代抛弃,还假装自己抛弃了时代”,对周永年,就更不会嘴下留情。
一打照面儿,看着周永年洗得微微脱色的条纹衬衫,温婉就给他贴了标签——落魄骗钱的江湖郎中,自然也免不了哀叹一番自己亲爹的智商。
周永年看看温婉的舌头,然后切脉,左右手轮番诊了一回,问她,“晚上睡不好觉吧?”
来了,来了,肯定得说我多忧多思、失眠多梦,然后往“忧伤肺”上引。温婉对郎中们的套路门儿清。
“皮肤起疙瘩、起皮没?”
温婉撸起袖子,露出几个红点。
温广鸣皱眉,“忧伤肺,肺主皮毛,你这孩子哪那么大的心思啊……”
“季节性过敏!”看着小崽子一副意料之外的神色,周永年笑了。
温婉犹记得,春天的阳光透过树叶,斑斑驳驳地洒在老师的脸上和身上。那时候的老师,真年轻啊。
温婉上前,握握周永年冰冷的手,咬着下唇,走了出去。
警察把周永年的随身遗物移交过来。
一眼看见那张打印出来的荇黄素项目计划表,老头儿在人员设备等栏有的画了圈,有的画着叉。
温婉觉得自己又要飙泪,赶忙忍住,师母状态不好,好些后续事宜还得要人办呢:与交警和医院方面沟通、办手续,定殡仪馆,联系整容,发讣告……各种各样的事体。
就像有人说的:丧葬之礼的另一番意义在于,让生者忙乱,好使之无暇为失去至亲而过度痛苦——更何况是老师这种非正常死亡的情况。
好在A医大的相关领导、同事们,还有别的学生闻讯赶来。
温婉终于闲下来,专心陪伴师母。
梅晴哀伤地说,“本来说好放假一起去看晨晨的。”
周晨是老师和师母的独生女儿,在美国读大学,第二日下午才回到平城。她眼睛红肿、嘴上都是干皮,神情悲伤而疲惫,看见梅晴,扔下手里的包,两母女抱头痛哭。
追悼会上,梅晴和周晨作为家属,接受来宾的致哀,温婉等学生帮着维持秩序。
商逸来到温婉面前,她一身黑色衣裙,长发在脑后简单地绑个马尾,神情哀伤而平静,就像乔托壁画中的人物。
莫名的,商逸有点心疼,然而身份使然,并不能陪她待多久,毕竟今天是代表公司来的。
“你节哀。”
温婉点点头。
追悼会一项一项地进行。王平院士、校领导、院领导等先后致悼词:“周永年同志致力于呼吸道疾病中药研究近三十载,先后……”
耳畔听着人们对老师盖棺定的论,看着灵堂上悬挂的挽联“一生求索,尚有余憾;半世劳苦,但求心安①”,温婉缓缓地叹口气。
追悼会结束后,宾客都走了,只留下了本校的老师和学生,送周教授最后一程。
温婉的身侧走的是段融。没想到,他也留下了。
段融看到温婉,只微微地点下头。
温婉欠身致意。
一切结束,师母和师妹被校领导安排人送回家,那是属于家人的空间和时间,温婉等都没有跟上去。
把该送的人送走,有的叮嘱,有的道谢,再回头,温婉又成了留到最后的人。
车这两天被帮着办后事的师弟师妹们征用了,温婉正要抬手拦出租,没想到肖建开车过来,“我们送你回去吧。”
“不用,你们也辛苦了,我打车回去就好。”温婉温和地对车上的肖建和白萍说。分手才不过两三天的工夫,这会儿竟然觉得像是很久以前的事,当时的愤怒、郁闷全都不见了,人的情绪还真是奇怪。
肖建抿抿嘴,正待说什么,后面一声汽车鸣笛,缓缓滑过来一辆外表低调的奔驰车。
与打开车门走出来的商逸对视一眼,又看看温婉,肖建开车离开。
温婉坐上商逸的车。
商逸找了首舒缓的音乐放着,一个专心开车,一个专心走思。
最拥堵的路段还没过完一半儿,商逸扭头,温婉已经靠着椅背睡着了。趁着红灯,商逸把西装外套脱下来搭在她身上,又打量她一眼。
温婉皱着眉,嘴微微嘟着,像是忧虑,又像是不耐烦,一点都不恬静,跟她醒着的时候常戴的微笑面具,还有对着自己时偶尔露出的嘲讽、认真或是似笑非笑的神情,很不一样。商逸觉得,睡着时的表情才是她真实的样子,五分忧虑,三分烦躁,还有两分稚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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