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令知晓她性子如此,从不贪恋过往,日日皆是往前看。可他知晓,并不代表他能够填补她未上山时的那六年。
“她突然出现在这里,如你当年突然出现在望岐山一般。皆是要做诛心之术。”
“兴许,我就是你的弑母仇人,我如楚玉珩所说一般无二,不止杀了他的全族,也害死你外公全族,唯有你,是那个活下来的例外。”
苏夭夭初初听到这话时便觉得可笑,如有人果真杀了所有人,又何必独独留下她一个余孽?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呢吗?
不过眼下师兄问起,她却是难得面容严谨道:“那我便得仔细想想,到底是生恩重,还是养恩重?”
这十年,她不止一次的想过,若她从一开始便遇见师兄多好。如她从未见过世间暖春盛夏,一定愿意老老实实长长久久的待在望岐山。
可她太怕冷,也怕师兄。
她不信世俗对他的评说,但相信他有灭人全族的能力。他待她极好,却还是不能湮没了那一丝恐惧。
陶令正是不安,苏夭夭突然又凑到他跟前,笑吟吟的看着他:“不过师兄,你怎么知道楚玉珩同我说了这些呢?”
她陡地离他极近,他几乎能够看见她瞳孔里映照出的自己,心跳没来由就乱了。他这般僵着,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悄然咽了咽口水后撤一些起身立在窗前,轻咳一声道:“当年你出现在望岐山下,我虽是从未调查过你的来历,但与此同时,他也出现在了附近。我知晓他的目的,自然晓得,前不久他见到你,必要说这一番话。”
苏夭夭凝着师兄的背影,眸光深邃,哪还有方才半分笑意:“师兄不怕,我当真信了他的话吗?毕竟,如你所说,我的剑法仅是在你之下,也唯有我你的防备心最弱。”
“我是唯一有机会杀死你的人,师兄你当真放心?”
师兄背对着她,仿似是微微垂首,极是无奈的笑了笑:“夭夭,你错了。”
“嗯?”
“不是最弱,”他轻笑着补充,“是没有。”他对她,从一开始就没有防备心。
十年来,他们在一起吃的每一餐饭,喝的每一盏茶,他都是入了嘴方才知味,从不曾特意探一究竟,可有毒物。便是晚间睡了,他的房间有人蹑手蹑脚进入,他初时本能的醒来。后来知晓也唯有她敢这般进他的房间,日后每晚竟都睡得格外安稳。
“你真的放心?”她不依不饶的追问,颇想知道一个答案。尽管,他方才的话已经比答案还要清晰。
陶令就那般长身玉立的负手站着,他分明与这尘世格格不入,他是属于望岐山的,是那漫天冰雪的一部分。
苏夭夭等的都有些不耐烦了,他方才缓缓道:“夭夭,如他所说皆是真的,你可会杀了我?”
这一次却是苏夭夭僵住,一个字都蹦不出来了。
良久,方才掷地有声道:“会!”
陶令凝望远方的眸子,里面层层叠叠的光影到底是轰然崩塌。尽然,这本就是他教养出的女子,恩怨分明。可那一颗心,活了十年,仿佛顷刻要死一般。
哪料身后之人仍有余音未了。
她的声音愈发是坚决:“如那些都是真的,师兄,我会杀你,哪怕杀不了也会拼尽全力去杀。那是我要报的生恩。”
“而养恩,师兄,如我真杀了你,我会同你一起死!”
陶令浑身一颤,眼前如盛放出七彩的花朵,身体每一处的颤意汇聚到心尖,瞬间,便迸发出巨大的欢喜。
这是他这一生都没有过的体会。欢喜到深处,是痒,是甘甜,还有喉头的腥味。
第13章
陶令活了二十六年,十六岁时便心思枯萎仿若遁世的老者,现下陡然如此鲜活生动,竟要他有些不知所措。
这十年仿佛有一株草缓慢的从他的心里长出来,他觉得适意且愉悦,这时那株草陡地开了花,一时间,他竟有些不敢回转身。
许久,方才竭力镇定道:“你……先出去,我一个人静静。”
苏夭夭摁着桌子缓慢的站起身,略有些后悔方才的言辞。她与师兄之间,从来都是无比坦诚,便是往日逗趣,也是十成十的真。她不愿撒谎,只是看着眼下这般情形,她委实拿不准师兄听了这番话,是觉得还算妥当?还是当他自己养了一个白眼狼?
或许,她应当说的婉转些。
只是话已出口,只得挪着步子往外走。及至走到门口时,倏地又被叫住:“等等!”
苏夭夭满是欢喜的转过头,眼前却仍是那一道背影。
“将十六叫进来。”
苏夭夭闷闷地“哦”了一声,遂垂着脑袋出了房间。
十六进门时,陶令正端坐在桌前把玩着那根玉萧,很是专注一般。这玉萧原是夏泽之留下,说他手上空无一物少了些什么,硬是将这玉萧塞给了他。说,这般模样才像个翩翩贵公子。
“公子。”
十六出声,陶令方才回了神,但憋在口中的话却是极难说出口,又是踟蹰了一会儿,方才缓缓道:“依你看,在夙夜楼搭个戏台,可是方便?”
戏台?
十六明显是愣了愣:“夙夜楼装修奢华,空间也是极大,若是搭个戏台子,确无不妥。原本,楼里的姑娘也有几个唱小曲不错的。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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