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一时静下来,孟氏忽道:“听说,是木爷随车亲送弟妹回来的?”
犹如拨云见雾,这话一出,林云暖终于知道为何上房气氛诡异。府里为唐逸之事奔忙成这样,竟还有人成心不许她好过,甚至引来这些姨娘、小姐来旁观她如何难堪。
最先注意到角落里不声不响的唐娟,她额上才结痂不久,梳了额发遮住伤口,一听“木爷”二字就瞬间脸色煞白,指节用力地攥了丝帕,头深深地垂了下去。
胡太太大惊小怪地“啊”了一声,“这……”那半句“成何体统”若非怕气着了唐老太太,可能就要脱口而出。
林云暖轻轻一笑,甚是云淡风轻:“嫂子遣我随他车去,又是为救四爷,也是嫂子言道,事急从权。如今忽言及此,嫂子是要问罪么?”
孟氏素来四两拨千斤,轻飘飘随口一句问话,不过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在众人心头,至于旁人如何去延伸揣度,却是旁人的事了。只是林云暖如此直白,倒叫她一时尴尬,笑道:“怎会?只是外头落雨,我见弟妹衣裳鞋袜未湿,不过随口一问。”
唐老太太恼她毫不羞耻,平素她伏低做小尚看不惯,如何能忍她咄咄逼人,当即茶碗一扣,怒道:“你放肆!”
屋里为之一肃,只听唐老太太道:“本是你行为不检,便是事急从权,去程为避盘查无可厚非,归来却非要同乘一车,与那人孤寡相对?你丈夫如今遭难,你却随一男子同车而行,把臂言欢,岂是为妇之道?”
唐老太太因唐逸官司一事,郁结于心,总要寻个发泄出口,如今林云暖正担了这角色,成为替罪之羊。
林云暖沉下目光,心中越发森寒,她朝屋中人一一看去,胡太太与她打眼色,意思是叫她赶紧告罪说两句软话,高氏始终不语冷眼旁观,罗氏吴氏一个目含忿恨,一个满面忧容,她一直知道,这些人,从来不是她的家人,从来不曾为她着想。
她扯开唇角,冷笑了一声,挺直腰背,没有哭嚷分辨,冷静自持的声音准确无误传到众人耳里。
“是娘错怪了!我闻知丈夫下落,忧心不已,府中未有男丁,木爷又不便久候,我当如何?归来泥水湿滑,我身穿家常衣裳,未带一仆一婢,久等小轿不至,难道冒雨而归?届时,狼狈姿态被街市万人瞧去,以娘适才所言猜度,莫不是我只有寻死一路?”
“你……你还振振有词……”唐老太太一阵急咳,慌得众人直劝,“快去吧,别再辨了,瞧气坏了太太……”
林云暖铿然道:“我若不辩,岂不任由你们将脏水泼在我身?我为夫君奔走,反观你们,病卧榻上,计较得失,冷眼旁观,事不关己!”
胡太太听这话说得不像,语气急厉:“分明是说你与姓木的同乘一车之事,老四家的,你这是倒打一耙,把我们都编排进去?”
“是!我说得可有错?老太太,如今惹了官非的是您亲儿!事发两日,您除了晕厥啼哭,可曾为他做过什么?大伯四处求助无门,同知大人避而不见,大嫂与高太太原有旧谊,如今使力不上,您不曾想,这是为什么?”端着百年大户的架子,指望人家瞧在旧日情分上予以援手,却不想,这些年高高在上的姿态,早已寒尽人心。且一毛不拔,如何使得动人?守财若此,淡薄骨肉亲情,她早看分明,这个家人人虚伪,个个凉薄。
孟氏急道:“我与大爷呕心沥血,费尽力气,原来在你心里,就是如此?你倒重义,何不亲自去外头求人?”
林云暖冷笑:“我自是已然四处求人了,首饰妆奁,古董字画,从娘家带来的嫁妆,昨日就已着手变卖,我从库房运出两大只箱笼拿去典当,大嫂掌家理事,自有无数人与你回报,莫非你想说,你毫不知情?反观大嫂,唐逸多年收入尽入公中,如今我手头银钱不足,倒要四爷亲笔书信与老太太哀求讨要,大嫂不羞么?”
孟氏不想今日,这妇人竟句句对上自己,她咬牙切齿,一时动了真怒,“林氏,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我管家理事,但有大额花用,必问过太太才敢行事。主持中馈多年,维持恁大家业,逢年过节,张罗给你们做新衣,添吃食,倒是我自己,多年旧服茹素,一针一线都恨不得省下来给你们,到头来,竟被如此质疑!”
转过头,已然泪洒满襟,抱住唐老太太双腿跪地道:“如今有人不平我管事,就请娘收回钥匙,从此,我什么都不理便是!”
唐老太太气得发颤,提声喝道:“给我住口,林氏,我看你是越发无法无天!去寻老大回来,叫他瞧瞧这里是谁人在欺侮他娘他妻!”
林云暖哂然一笑,轻声道:“甚好,就叫大伯代弟休妻,我便往城头门楼向天喊冤,且问问云州老少,天下可有为丈夫筹谋奔走,反被他的亲族污蔑攀扯的道理!”
此时老太太有种想要捏死她的冲动,她大声唤:“请家法!请家法!反了!这贱人反了!”
“哟,这是怎么了?唐太太怎么这么大火气?”一个陌生的女声透窗而来,屋外小丫头们俱在偷瞧屋里的热闹,竟无人守门传报。
须臾,人已到了门前,孟氏忙去相迎,见一衣着华贵颇有风仪的中年妇人领了好些个仆从并礼品数样立在厅前,见她亲迎出来,笑道:“怎么,我来报喜讯,倒不欢迎我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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