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皇帝一时未听明白,顿了顿,蓦然领悟,冲口怒道:“朕赠你的簪子被焚毁了?!”
“恐怕是的……”路映夕惭愧垂首。她对那支簪子根本不上心,又怎会随身珍藏?倘若是姚贤妃,必伝珍而重之,视之如命。
“你──”皇帝像是想说什么,又止住,神色错综复杂。
路映夕低头不语。她知晓那簪子对他与姚贤妃都有特殊恴义,可于她来说,不过是他意图软化她的手段。
“朕送你那支木簪,确实别有居心。”皇帝冷不防启口,嗓音低沉至极,“可是,现堑朕觉得没有送错人。”莫非这就是天意?他与凌儿有缘无份,而他与路映夕注定有份无缘?
“皇上。”路映夕抬眸,看着他,轻轻地道:“其实,一颗真心比任何奢华礼物都来得珍贵。”凡是女子,皆希望良人有心。只是她的命定良人,不知是何人……
“真心?”皇帝低低重复,若有所思。七年前,他给不了纯粹的真心。而现今,他不可以给。旁人总道帝王无qíng,又怎知其中挣扎滋味。
“如果有一天,再无外力阻挡,也无臣妾的存在,皇上可愿意封姚贤妃为后,为她废了整个后宫?”路映夕温声问,带着不自知的某种期待和试探。
皇帝似被她的话震慑,怔然望着她,竟是无言以对。
“皇上不再爱她了。”路映夕平缓道出结论,心底莫名闪过一丝欢欣,但旋即就自控抑住。弱水三千,他不会只取一瓢饮,无论对象是谁。
“也许,是吧。”皇帝迟疑答道,瞳眸闪烁异光,矛盾而豁然。他对凌儿,只剩下负疚,可是他的心却并未因此空了。另一抺清丽倩影,无声无息地透she在他心间,大有占据不褪的倾向。
两人无语相视,面上皆是淡然无澜,惟有眸底波光起伏,幽谧变幻。
……
午膳之后,路映夕乘撵前往斋宫。
入了前殿大门,宫恭迎她上坐,奉来热茶。姚贤妃神qíng漠然,立在旁侧,欠身道:“未知皇后凤驾,臣妾有失远迎。”
“今日是姚贤妃生辰,母须如此拘礼。”路映夕扬手示意她就座。
“臣妾的生辰日,并非喜庆日。”姚贤妃没有落座,话语冷冷,更显残容yīn森。
“此话何解?”路映夕不禁蹙起黛眉,看姚贤妃这副神态,倒也不是故意拿乔。
路映夕轻声叹息,走下高位,行至她面前,柔声道:“逝者巳矣,生者要为逝者活下去。而且,要活得快乐,活得幸福。”
“快乐?幸福?”姚贤妃似是听见什么可笑之事,低哑地笑起来,嗓音森冷可怖,“皇后说笑了,臣妾一心皈依佛门,只求平静宁和,不求世俗喜乐。”
路映夕暗自摇了一下头,忍住没有驳她的话。既然根本就勘不破,又何苦自欺欺人?
静默须臾,她才又温和开口道:“姚贤妃,皇上命本宫转达一句话皇说。愿你生辰快乐,安康如意。”
姚贤妃扯了扯唇角,划出皮笑ròu不笑的弧度,恭声回道:“臣妾多皇上的金言玉语。”
“这块玉佩,是本宫自幼佩戴的辟邪古玉,赠予你,祝你吉祥心。”路映夕从腰间摘下玉佩,递给她。虽然皇帝没有备礼物,但她不能空手失礼。
“谢皇后赏赐。”姚贤妃曲膝行礼,双手高举,恭敬地接过。
通透宝玉,晶莹生泽,入手沁凉,细润柔滑。但是姚贤妃并没有多看一眼,只是握在手中。
路映夕将她的举动全都看在眼里,也不以为意,只客气地道:“原想为你摆筵席庆生,但想及你茹素且又喜静,便就作罢了。本宫也不多扰了,改日再来向你请教佛法襌理。”
“恭送皇后娘娘。”姚贤妃又一盈身,礼数周全。
路映夕只觉文斋宫实在压抑,转了身便大步离去。
出了殿门,刚踏下殿前台阶,眼角余光就觑见不远处的回廊里站着一个人。
她本以为乓是韩淑妃,但定睛一看,却大吃一惊。竟是师父!师父来此为何?上门拜访姚贤妃?他们之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纠葛?
她命随行的宫女太监留在原地,独自向回廊走去。
“师父。”走得渐近,她才出声唤道。
“映夕。”南宫渊露出温雅淡笑,瞥了她里布的右手一眼,叮咛道:“伤口结痂之前,你会觉得痒,但切记不可抓挠。”
“残痕必定会留下,手心的ròu也长不出来了,那也不差再多一些抓挠的痕迹。”路映夕笑着自我调侃道:“幸好不是伤在脸上,否则真就见不得人了。”
南宫渊闻言却是面色微沉,想到姚贤妃带残的脸,不由低叹一声。
“师父?”路映夕疑看他,不解问道:“。师父为何在此?斋宫里有人病了么?”
“我想治愈姚贤妃脸上的刀疤。”南宫渊一双黑眸深寂如古井,此时却漾起涟漪柔光。
“师父从前就认识姚贤妃?”路映夕越发讶异疑惑。她从没见过师父这般柔qíng外露的眼神。
“很早很早以前,就认识了。”南宫渊似回忆起久远的岁月,唇边浮起一丝温暖笑意。但也仅是片刻,笑弧瞬间即逝,眸光逐渐暗沉了下来。
“青梅竹马?”路映夕耐不住好奇,追问道。
南宫渊敛了笑,沉默半响,最终还是没有回答。
见他讳莫如深,路映夕愈觉心头似有蚂蚁轻咬,痒得难耐。师父莫不是与姚贤曽有一段qíng?可是姚贤妃的初恋qíng人,不应该是皇帝吗?
“映夕,你介意一个人有不堪的过去吗?”南宫渊淡淡地开了口,问题怪异。
“那要看是谁的过去。”路映夕回得有所保留。
“如果是我的过去?”南宫渊再问道,黑眸中几不可见地蒙上了一层yīn暗。
“不堪,是指什么?”她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
“龌龊肮脏,不堪入目。”南宫渊的声亦低了下来,听着有些模糊不清。
“师父……”她感到无措,无端的,心跳开始急剧混乱,心底条然萌生起一股qiáng烈的悲凉感,寒意透衣。
师父的过去,他十五岁之前过着怎样的日子,她曾经问过,但师绝口不提。是一段黑暗惨痛的记忆吗?如果是,她宁可不听。她不要师父揭开旧伤疤,再痛一次。
见他正yù张口,她忙急急截断道:“师父,映夕想起还有重要事待办,先行回宸宫了!”
话未落,她突兀地旋身,疾步而行,仓促得仿佛身后有猛shòu追赶。
南宫渊深深注视她的背影,唇角扬起一抺浓重的苦笑。
第三十二章:横生枝节
上了撵车,路映夕阖闭双眸,心中一片混乱。
她在怕什么?为什为不敢听师父的前尘往事?她又怎会不清楚,自己决不是接受不了师父口中的“不堪”,而是……
她从来都不知,原来感qíng之事如此玄妙。她竟害怕师父对她推心置腹,竟害怕师父毫无保留地对她jiāo底。
她本应该感到雀跃,因为师父愿意与她分享生命里的一切,无论生之欢,抑或生之悲。可是,她却突然胆怯了。
一路神思恍惚,回到宸宫,路映夕愣坐于镜台前,怔然出神。
半人高的铜镜里,映出一张绝丽无双的容颜,黛眉如远山,清眸漆黑似子夜。
明明那般熟悉,可却又似乎有些陌生。那眸光流动处,粲然生光,但又好像蕴含丝丝怅然。
变了,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己经变了,但却说不清道不明。这种感觉,就像千万缕柔软的藤蔓缠绕着心房,有一点点痛,一点点涩。
“映夕?”低沉有力的嗓音,近在身后。
她扭头回望,入眼的是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自然,并非师父。
“皇上。”她站起身,定神微笑,“臣妾巳经去过斋宫,血姚贤祝寿。”
“嗯。”皇帝平淡一笑,瞳眸深沉如潭,口中似随意般地问道:“她可好?”
“皇上有心,为何不亲自前往?”她忽觉得厌恶,厌恶所有不清不明的行事作为。皇帝既然难忘旧qíng,何不gān脆坚持到底,努力破镜重圆。
“凌儿给了你气受?”皇帝浓眉皱起,疑问道。
“并没有。”路映夕淡淡摇头,胸腔仿佛有一口浊气,憋得她分外难受。
“那么,你有心事?”皇帝敏锐的目光扫过她,虽是问句,但语气笃定。她看起来与往常不同,冷静不再,心有烦躁。
“皇上,姚贤妃脸上的刀伤,是何缘故造成?”路映夕未答,反问道。
皇帝一怔,俊朗眉眼渐黯,眸底浮现积淀多年的yīn霾。
他蓦地转身,背对着她,沉声启口:“年,朕力挑众议,坚持纳她为妃。虽非皇后之位,不过那时后宫尚虚,只有十数名秀女,她便也没有激烈抗议。”
路映夕不吭声,安静聆听。可以猜想,当时的姚贤妃,定是心怀憧憬,期盼着皇帝最后会将后冠戴在她头上。只可惜,朝堂压力远远超出一介江湖女子的想象,那时候皇帝所承受的非议弹劾,并非姚贤妃能够理解。
“朕可以做到的仅是悬着茩位,但四妃之位,必要充实。那时朕的基业未稳,不能盲目妥协迁让。”皇帝语声透疲,轻咳一声,恢复淡漠口吻,継续道,“后来林德妃入宫,怀上龙种。宫中众人议纷纷,都在猜测朕会否立林德妃为后。凌儿生了恐慌,找朕对质,一定要朕许下诺言,绝不能封后。”
停顿片刻,他缓缓转过身来,道:“尘世浮华如往昔。莫再提。”
“嗯。”路映夕轻轻应声,“尘世浮华如往昔,拈花一笑暂别离。”
似乎每个人都有过往,师,皇帝,姚贤妃,甚至连范统都可能有不一般的过去。
当年林德妃怀着帝姬,临盆之前受了伤,因此难产而逝。这件事,想必与姚贤妃有关吧?是否姚贤妃自责愧疚于心,才自毁容貎,以抵罪孽?实难揣测了,也许有一天皇帝会告诉她,但看来并不会是今日。
“据朕所知,皇后自幼便熟读兵书,深谙兵法。”皇帝转了话锋,凝眸看她,徐徐道“而且,对各国地形皆有研究,堪称了如指掌。”
“皇上谬赞了,臣妾不过是闲暇时随手翻阅过一些兵书罢了。”路映夕浅淡弯唇,明眸闪亮。他想要她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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