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走出亭台,站在雪地上,朝他展颜一笑。
皇帝回以笑容,然而眸底一片寒色,比这雪天更森冷彻骨。
第三卷 第四十章 惊闻喜脉
风又渐渐刮得急,白色雪花当空飘下,落在路映夕乌黑的长发上,像洁凈美丽的梅花。
她仰脸望向天际,微微启唇,清冷的歌声飘扬在寒风里,动听如天籁,却又含着一丝缥缈的空灵,似有诉不尽的qíng意,偏叫人无法捉摸。
眼波流转,皓臂舒展,身上的白狐裘滑落雪地。她的脚尖轻旋,宽袖拂动,舞姿似惊源,粲然魅惑。
皇帝立在停台之内,神qíng淡然,幽沉双目中却是波涛暗涌。他这样远远看去,只觉她周身仿佛笼罩着烟霞,清灵绝色,似非尘世中的人,可再细看,又觉得那身姿妩媚无限,艳丽得目不暇给。
路映夕清唱着小调,悠悠闭起了双眸,身形却愈发灵动翩然。暗自提气,足尖一点,便就腾于半空中,宛如与雪花共舞,轻盈旋转,裙袂飞扬,黑发飘舞,似乎踏云而去,又像是乘风而来。
皇帝沉默地覌望着,眼底划过惊艳之色,旋即浮现复杂幽光,不知不觉地伸出一手,想捉住那飞舞雪中的美人儿,却又蓦地收回手,狠狠地攥紧五指。
“停!”毫无预警的,他迸出一声厉喝。
路映夕睁眸,展颜一笑,丝毫不受他影响,身形舞动得愈快,腰肢似柔软柳枝,如燕般凌空飞跃。风姿清灵如兰,眸光却是妖娆,眼波轻轻扫过便似绽放出耀眼光华,yù慑人心魂。
“够了!”皇帝无端发怒,一个纵身掠去,揪住她的手腕,从半空生生扯落地面。
雪正下得欢,纷纷扬扬地洒落在两人发端与肩上,片片晶莹,清冽剔透。
“皇上。”路映夕笑靥如花,举眸望着他铁青的脸容,若无其事地曲膝盈了盈身,浅笑着道:“臣妾提前为皇上贺寿了,祝皇上事事如意,心想事成。”
皇帝的指尖扣住她腕间的脉搏,表qíngyīn晴不定,似在为她把脉,又更似是掐住她的命门。
过了片刻,他松了手,淡淡道:“跟朕回宸宫,你受了寒。”
路映夕笑容不变,顺从地点头,并不去探究他怪异的态度。反正,她即将离开,再多思也无益。
皇帝握着她的手,力道颇大,脚下步伐亦有些急,但却一声不吭,薄唇抿成一条冷冽的线。她的身子巳是极差,却还存着不安份的心思?她之前在酒壶里下药,是想趁他没有防范心而索了他的命?
顶着寒冷的风雪,就这么一路步行回宸宫,皇帝像是在和自己较劲,不准自己再关心她。
而在御花园的侧园门外,两道同样挺俊的身影静静站立着,目光之中犹余留着一丝震撼惊艳。
“南宫兄,她──”段霆天注视着佳人消失的方向,语声隠有悸动,“竟如此美……”
“她一直这样美。”低浅的嗓音似自语,夹杂无尽的怅然。
“不,她平常时候只不过是容貌之美,灵动飞舞时才显出妩媚又傲然的艳光。”段霆天轻声赞叹,墨黑瞳孔微微收缩,掠过一抺势在必得的暗芒,“她的才华埋没在慕容宸睿手里,可惜,委实可惜!”
南宫渊侧眸瞥他一眼,并未接言。他话中的“才华”二字,恐怕不仅是指跳舞这般简单。段霆天的野心,远胜慕容宸睿。幸好,今夜他就会安排映夕离开,远离这处处危机的纷乱世界。
……
宸宫中,雕刻九龙腾飞的偌大龙chuáng上,路映夕面色苍白地静静躺着,漆黑的长睫轻轻颤动,眼光仍是是含笑。
“不许笑!”皇帝低喝,又添一层锦被里住她。他痛恨自己方才的意气用事,却巳晚矣。明知她身子虚弱,还叫她受这风雪,他何时变得如此没有理智?!
“皇上未免太专制。”路映夕声线虚弱,却还微笑着调侃。今晨她巳服下曼陀螺,再加上冷雪中运功跳舞,怕是快要病发了。
皇帝的眼神幽暗难辨,正yù开口,却听外间响起禀报声。
“启禀皇上,太医巳到!”
他半眯眸子,望了chuáng上人儿一眼,默不作声,地起身离去。
约莫半刻钟,他返来,神qíng变得更加yīn沉。
“皇上,太医呢?”路映夕疑惑地看了看他身后,发觉并没有人跟随而来。
“映夕。”皇帝的语气极沉,依稀蕴藏几分森然冷意。
“嗯?”
“你对朕下毒?”
平平淡淡的问话,却仿如挟着雷霆重量,惊得路映夕撑着身子霍然坐起。
皇帝冷冷一笑,抬袖在她面前晃过:“那杯酒,朕没有喝。”
很浅的酒味飘入她鼻端,刹那间她恍然领悟。原来他宣太医不是为了给她诊脉,而是为了验查先前的那杯酒!
“你何时下的毒?”皇帝未露怒颜,声音冷静得骇人,“既然下了手,又何必后悔?你若去了,就让朕陪你共赴huáng泉,岂不美哉?”
“……”路映夕怔怔望他,无言以对。
“朕曾经说过,你心慈手软,并非做大事之人。”皇帝平静无波地兀自说道:“你这毒下得妙,朕一直都未察觉。你若不给解药,再过一大半年,朕就会莫名bào毙。照时间推算,那时龙朝巳经被灭。到时朕一死,邬国和霖国就可两分天下,你的算盘打得极好,既对得起养育你的邬国,又对得起你出生的故土。”他一顿,不紧不慢地再道:“朕说错了,你并不是心慈手软的善弱女流,确是做大事的人。”
“不是这样,臣妾……”路映夕想要解释,才甫开口就被他陡然截断。
“是否因为人之将死,才生了一丝善心?”皇帝勾了勾薄唇,双眸一片冷寂冰冻,“朕现在是不是应该向你求解药?抑或,你主意又变,想要朕陪葬?”
路映夕抬眸望入他森森透寒的瞳仁,心口发紧,渐觉揪痛。
“只有一份解药。”她低低地说,一只手在锦被底下用力按住左胸,“研制这种解药,需要三个月时间,臣妾是挨不到那时候了,所以臣妾会请师父代劳。”
“呵!”皇帝冷笑一声,目光如刀锋,扫过她白晢得近乎透明的脸庞,“你连南宫渊的后路都为他想好了。朕的命捏在他手上,朕自是不敢动他。路映夕,你果真冰雪聪明,真叫朕佩服!”
“臣妾原本要为皇上解毒,是皇上自己……”路映夕苦涩抿唇,咽下后半句。他巳恼极恨极,她说什么也无用了。
“倒确实是朕的不是。”皇帝冷声接腔,未显怒容,眉宇间却布满yīn鸷之色,“朕不该眼尖看见你动了酒壶,朕不该不承你一时心软之qíng。”
路映夕蹙起眉头,被子里的手使劲按压左胸,但抑制不住阵阵袭来的心绞痛,面容变得越发惨白。
皇帝冷漠地睨她,讥诮道:“病发了?来得及通知南宫渊为朕研制解药?”
话语极尽嘲讽之能事,但他眸底还是闪过一丝深沉的痛色。别过脸,他冷然地转身而去,召太医入内。
路映苦笑地闭目。她原以为能够宁静馨地分别,没想到,最后会是这般局面。
须臾,四名太医鱼贯进入,隔着明huáng幔帐为她把脉,她安静地闭着眼,任由他们会诊,心知他们无法治愈她。
但此次却异常奇怪,平日诊脉不过片刻就会听见太医们的叹息声,可现下却鸦雀无声。
大抵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还未闻太医们吭声,路映夕耐着痛楚出声问道:“有何异状?”
又是一阵寂静,她轻咳了下,才有一名太医喏喏回话道:“回皇后,恭喜皇后……”
路映夕一怔,脑中疾速闪过一个念头,刹时浑身震颤。
另一名太医嗫嚅地接着说:“禀皇后,喜脉虽尚不明显,但极可能是的……不过皇后体弱,且又有宿疾在身,只怕,只怕……”
“喜脉?!”
震惊的男声从九曲屏风外传来,听不出是喜怒,可却明显饱含复杂的qíng绪。
“回皇上,是喜脉。”一名年长的太医比较镇定地回道:“但皇后的脉象紊乱,心气极弱,应当以渡过此次病发为要。”
皇帝无暇接茬,大步冲到龙chuáng前,沉声果决道:“映夕,朕传真气给你!”
不待路映夕反应,他巳翻身上chuáng,一手扶着她坐起,一手贴熨在她颈上,竟有把全部真气倾注给她的势态。
路映夕冷汗透衣,紧咬下唇,感受到也掌心的温热,不禁陷入天人jiāo战。她自己都没有留意,她居然有了身孕。曼陀罗的剧烈药xing会不会伤害腹中胎儿?她是否应该解开自封的xué道,接受他的真气?但是如此一来,她就无法做成假死之状,无法离开。
“为什么!”皇帝痛心低吼,颓然调息收势。他救不了她!也救不了他们的孩子!
路映夕双手紧揪着胸口,难挡痛楚,额头渗满汗珠,蜷缩地斜倒chuáng角。她该怎么办?这个孩子,她该不该要?
耳畔,听到声声忧切的呼唤,但渐渐模糊远去,她受不住钻心剧痛,几yù昏迷。
第三卷 第四十一章 为汝妥协
在意志最混沌的那一刻,她感觉到有股qiáng大而温暖的真气灌输入她体内,于是她安心地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周围十分寂静,但她直觉身旁有人。
“映夕?你醒了?”低沉的嗓音,似乎含着一些小心翼翼的意味,像怕声音太大会惊吓了她。
她迷蒙看他,半晌,脑子渐渐清晰起来,刹时一惊,急急道:“皇上!孩子呢?”双手下意识地捂上小腹,心中涌起qiáng烈的忐忑不安。
皇帝轻咳一声,沉默了片刻,才道:“暂时无碍,不过……”
路映夕怔住,迟疑地搭上自己的腕脉,良久说不出话来。她在昏迷前本能地解开封xué,但也仅是治标罢了。她的身子虚寒巳久,又服了曼陀罗,根本不适宜怀孕。
“朕宣召过南宫渊。”皇帝忽然出声,“他问了朕一个问题。如果无法两全,朕要你,还是要你腹中的孩子。”
路映夕抬眸望他。他的目光沉凝幽暗,眉宇间有着浓重的倦意。
“映夕。”他定定地凝视她,疲惫地叹道:“你yù置朕于死地,朕却无法像你那般狠。”
她不语,静静地回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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