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像大部分天才少年一样骄傲而诚恳,他说完后,就此离开。
其实在他说起最后的结论前,林朝夕就已经知道了答案——她做不到这件事。
短短几个呼吸间,她数次经历希望燃起到再次破灭的瞬间,已经没有先前的难过,更多是一些清晰的自我认知。
她刚才的放松,所有“这些都已经过去”的想法,只是她不愿意面对自我无能的开解。
电脑屏幕上面点缀着斑驳的鲜红字符,仿若从小到大试卷上老师的批改,对、错、对错。
林朝夕闭上眼,满脑子都是红色的伤口,错综复杂的,像血管一样密布。那是刚才她在裴之手臂上看到的东西,很浅,有些已经结痂,但也有新翻开的皮肉。
那些被压住的画面止不住冒出来——裴之收回的手腕,他说话的声音,和最后看向她的目光。这些画面不断不断剪辑、拼凑、循环出现。
在某一瞬间而被她压抑很久的某部分情绪,好像终于通过某种她无法察觉的方式彻底解放出来。
她突然明白裴之最后的目光。
那是对母亲最深的不舍和依恋,他并不是被迫留在那里,也并非因为被妈妈折磨而自残,他只是没办法解决他们之间的矛盾。
他也有办法。
林朝夕曾经以为,只要足够努力,人总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但其实她根本救不了老林,所有陪伴也从不曾减少裴之任何一丝痛苦。
毕竟连老林都因为她的出生而被迫放弃数学,在真实人生中,成为天才并不是解决一切问题的答案。因为天才往往饱受命运磋磨。
现在,她也只能被迫放弃了。
她将光标移至程序关闭按钮上,网吧里响起少年们成片的轻声惊呼,她看向窗外,才发现天上最终于飘下今冬以来的第一片雪花。
路灯将雪花照得透亮。
她紧紧握住鼠标,终于还是哭了。
第216章 我去
后来很多次,林朝夕想, 自己那时的心情究竟是怎样的。
她是否真“想过”放弃, 答案是肯定的;但她是否真“想放弃”, 答案却是否定的。
越多拷问越能让人从情绪中清醒, 但清醒需要时间。对林朝夕来说, 她那时没有删除文件, 只是因为老林突然打电话来。
她浑身烧得滚烫,抚摸诺基亚屏幕上老林的姓名, 也有那么一瞬间不想接电话。
说不清为什么, 大约是想逃避时的本能反应。当她意识到这点后, 就硬着头皮接起电话, 把手机贴近耳边。
“晚上有空吗?”电话那边闹哄哄的,老林声音有些干哑。
在听到老林声音的瞬间,林朝夕鼻子发酸,心情却忽然柔软下来。
“刚才没有, 现在有了。”她说。
“那出来吃个饭吧, 老曾想见你。”
林朝夕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老曾是谁,不由得结巴了:“老……曾、曾教授为什么想见我?”
“一定是你在三味大学集训期间表现优异, 让曾教授印象深刻。”
林朝夕喃喃:“曾教授怎么会记得我, 我们那时候都没见过他啊。”
“所以,他只是客气下说‘叫你女儿一起来吧’,我也是客气下打电话征求你的意见。”
这才是老林,林朝夕感到很多鲜活真实的气息, 她擦了擦眼泪:“我去。”
“女孩要温柔一点,不要随便爆粗口。”老林说。
林朝夕又被噎了下,但她能听出老林话语中笑意,她吐出一口浊气,说:“我是讲,我去吃饭 。”
“饭店就在招待所附近,等会我来接你。”
“恩。”
——
林朝夕离开网吧时,连书包都没拿,但还记得吃药。
她裹着围巾坐在招待所门内等候老林,初雪给人迹罕至的小巷铺上一层底色。
她被暖气吹得昏昏欲睡,在沙发里眯着眼,恍惚间听到“吱呀”“吱呀”的踩雪声。她仰起头,只见黑夜里,有人披着路灯昏黄的光,踩着空巷的雪,向她走来。
底色是漆黑的夜,门帘轻轻晃动,林朝夕揉了揉眼睛,觉得好像做梦似的。
老林放下帘子,把手搭在门上,因连日修改而有些疲倦,但笑容依旧温和狡黠。
“这么巧啊。”他笑问,“小林同学吃晚饭没有?”
林朝夕愣了下,随即答:“好巧啊林师傅,你女儿呢,放学没有啊?”
“我找找。”老林左右看看,最后视线飘来,看着她笑,“我女儿不就在这。”
看着老林笑盈盈的目光,林朝夕却忽然想起她所无能为力的事。胸口像塞了沉重的棉花,她救不了这样的老林。
沉默持续一段时间。
老林像察觉到什么异常,赶在他开口前,林朝夕咕噜一下从沙发里起来,上去挽住老林的胳膊,吸了吸鼻涕:“我快饿死了。”
“有多饿,想吃烧烤还是火锅?要不要涮毛肚和肥牛,娃娃菜烫得软软的,沾点牛肉酱?”
“……”林朝夕咽了口口水,本来不饿,现在肚子开始叫了。
——
为了不让老林发现她生病,一路上,她故意装得生龙活虎,费尽口舌和老林东拉西扯。
以至于她被带到羊汤店门口,隔着蒙雾的玻璃窗,看到里面坐着的小半桌人,才意识到这个聚会的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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