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连风也是温柔的,她坐在老菩提树底下,风从此地掠过,便吹下几朵菩提树的花。随着风,有二三飘落在熟宣上。
她一笔一划写得沉稳,一个字的停顿转折,就在她纤细手腕的轻转动间。
也是这风,吹起另一页熟宣,吹至程景行跟前。后来的她就像这页熟宣,始终被他捏在指尖。也像她写错的那一笔,歪曲而斗折,是她这一生的蜿蜒崎岖。
世人皆道八相成佛度众生,为佛果。
菩提树的另一个寓意却鲜为人知。
谓,白头偕老。
又是菩提树下的石桌,两人相对而坐。她写到,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彼时白恬的字里还带着棱角锋芒,像她还有着所欲与所恶。程景行看她写得极慢,好奇她的耐心。他的字像他这个人一般,飞扬跋扈,能一笔写完的字定不分成两笔。
他的指尖摩挲在石桌上,石桌的质感很好,只是一月末的春寒料峭,让他的指尖沾上一层凉意。
程景行问她怎么不随奶奶和小舅舅一道进去上香,她笑笑,翻过一页经书。
“我没有什么想求的。”
又反问程景行信不信佛,他摇摇头,“事在人为。”说着,也低头笑笑,“我在你啊。”
她注视着他,眼底是清晰的他的模样。低头看未誊抄完的一篇经文,笔还提在手中,她落笔,之前的平静不复存在。
他好久好久没有这么和她说话了,眉眼间没有疲惫,只有着粲然笑意,恣意张扬。
周身被他的银色山泉的味道所包裹,冰雪初融的幽远温柔,让人不论是闻到多少次都觉得惊艳。
像他。
纸上墨未干,她把手中的笔放在笔搁上,倏地起身,“你就在这等等我。”她没有说她要去哪儿,只是大步跑远了。
白恬第一次真实地踏进大殿里,梵音渺渺,她在侧边寻一蒲垫跪下。
我佛慈悲,白恬在此一拜。
我这十八载的人生里,没有求过什么愿。第一个愿,就求给程景行。
我愿他不论何时仍是翩翩少年,岁岁盛放。
第二个愿求给自己。
我愿他年年岁岁看我着红装,我陪着他久一点,再久一点。
她跑回老菩提树底下,程景行还坐在那等着。风吹得他衣袂翻飞,蓦地有点仙风道骨的意味。
他执笔在纸上写着什么,隔得远了些,一个字也看不清。
她走近想看他在写什么,他眼疾手快快,把纸一揉。“我想看看你写了什么。”
程景行一脸讳莫如深,把手揣进衣兜里。白恬扑过去抱他的腰,程景行赶忙接住她,她趁机一抽把他口袋中的纸团抽出来。
她打开那团纸,入目是他龙飞凤舞的字迹。
有得,必定有失。
她问他为什么写这个,程景行摇摇头,“忽然非主流上身,就写了。”
她只是拿着纸条多看了两眼,没太在意。未曾想过后边的风浪。
三月新雨濯,月从柳梢末升起又落下。
一位古稀之年的老人目已阖,时间会染白人的鬓角和发丝,却从不回答什么是生死。
她自这夜里,与白恬阴阳两相隔。
未道离别,转瞬生死别。
第25章 3月10日
“2014年3月10日
日子平静地过去一个多月,风浪终究还是不放过我。”
无波澜的时间总是跑得飞快, 白恬还沉浸在日夜能见到程景行的美好中, 假期就已经匆匆溜走了。程景行收拾行李回自己家住, 虽是换了个住处,与之前没有多大的变化, 他仍会在早晨到白家蹭个早饭, 再领着白恬一道去学校。
高三要比其他年段早几天开学, 程景行的假期综合征在开学半个月后仍未消除,早晨的困倦不是一两个哈欠就能解决的。
三月的清晨还是冻得慌, 白茫茫的雾一层一层地在眼前铺开, 里头夹着湿气。露在外边的皮肤感受到低温,寒浸浸的。
程景行从楼道里出来的时候, 天这才蒙蒙亮, 云层里头透出来几处光斑。这个呵气成霜的天气, 不要说见到飞鸟, 连鸡打鸣儿都很少听着了。
白恬的电话在这时打来, 他惊奇地“哟”一声,小姑娘能在这个时辰自己醒来, 可是个稀罕事儿。不太暖和的时候, 都是他先打开放在床边的小太阳,再从一层又一层的被子下边把她捞出来, 她这才揉一揉眼睛醒来。
最开始的时候, 她还是每天自己挣扎着起床的, 后边是景行实在看不过她困的模样, 知道小姑娘和熊瞎子一个德行,到了天寒地冻的时候就要能冬眠,这就交代她能多睡几分钟就多睡几分钟。
他把电话接起来,刚想着要调侃一句“小姑娘今天不贪睡了?”,先他一步的是听筒里传来的小姑娘的啜泣声。
他敛了笑,跨大步往巷子外边走,沉声问她发生了什么。小姑娘喜欢撒娇,但她不爱哭,能让她大清早这么哭着打电话过来,必然不是什么小事。
她深深吸气,稍微稳住了情绪,哭腔却是怎么也掩不住:“程景行,你来看看奶奶最后一眼,好不好?”
程景行脚下一顿,而后加快速度向外跑去,“白恬,不要哭,我还抱不到你。”
夜里无声,白恬这一晚却是辗转反侧,睡得不踏实。她许久不做梦了,这晚梦里边的画面是灰沉沉的,她就站在自家门前,看着飓风把周围的大树连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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