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声方起之时,帐中众人都是一阵错愕,她分明并不会弹奏琵琶,胡乱拨动琴弦罢了,那曲调嘈杂刺耳,着实叫人无法觉得悦耳,只是还不等他们回过神来,却是被孟洛口中凄苦又带着绝望的曲调所吸引。
原本是男子所唱的一曲汉广,自孟洛口中唱出来,略略低哑的嗓音透出无限哀伤与无助,渐渐地,琵琶声已不可闻,只是缓缓拨弦,清冽的弦音更是让人觉得她口中这一曲苍凉的汉广撼人心神。
渐渐地,营帐外原本有的喧嚣似乎都已经静下来,众人都在留心倾听着这一曲从不会在繁华如锦的世家皇族被唱起的汉广,听那哀伤的女声倾诉着她的绝望。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孟洛并不看帐中众人,不看这华丽富贵的营帐,目光空远哀凉,只是拨动着手中弦,不断唱着。
汉江波涛浩淼宽广无垠,江水悠长绵绵无绝,这便是你与我之隔,无法横渡无法逾越,纵然思慕企盼,可终究是只剩下绝望。
她唱的声音已是渐渐嘶哑,却还不可停下,不知道这营地之中可有人听到她这一曲汉广,能明白她的心意,让她不要为太子玷污!
太子自先前的震惊之中清醒过来,隐隐明白了她的意图,顿时怒意上涌,厉声喝道:“不许再唱,与孤闭嘴!”
孟洛哪里肯听,这是她最后的法子,若是真的放弃,就只有委身与太子,或是一死。
太子见她并不停下,一时怒不可遏,怒喝道:“还不与孤抢下她的琵琶,堵住嘴!”
正在此时,营帐外的侍婢却是急急忙忙进来拜倒道:“殿下,卫家郎君求见。”
孟洛的声音一颤,卫临竟然来了!
太子自然知道是孟洛方才的曲声将他引来了,愤愤道:“不见!”
侍婢低声应下,正要退出去,却是又有侍婢进来拜倒:“殿下,谢家六郎求见。”
太子脸色铁青,愤然起身,咬牙道:“说与他们知晓,就说孤已经歇下,有事明日再来。”谢凡不比卫临,他不能轻易开罪。
正在他要打发侍婢出去之时,却听帐外已经有人大笑而来,径直撩开帘子道:“殿下好兴致,这时候竟然还在帐中听曲,我听那曲调甚是稀奇有趣,特意过来凑一凑趣,殿下不会怪罪吧?”
来人却是北魏三皇子,他粗犷黝黑的脸上带着一丝狂傲的笑,似乎根本不怕自己的失礼闯入会被太子怪责,大咧咧在太子身旁的席上一坐,望着地上跪着的孟洛,状似疑惑地道:“这不是桓家五郎身边的那个姬妾吗?怎么会在太子殿下帐中?倒是稀奇了!”
太子已是气的身子发颤,却是说不出话来,他纵然是一国储君,却也奈何不了眼前这粗野的胡人,毕竟如今南晋有求于北魏的庇护,这位北魏三皇子更是南晋皇室贵客,不可有半点得罪之处。
孟洛见到他闯将进来,知道自己已是安全了,绷得死紧的身子不由地松懈下来,松开了手中的琵琶,才发现从不曾弹奏过琵琶的她指尖早已沁出血来,方才竟然不曾觉得疼。
她勉强起身来,向着北魏三皇子欠身作礼,哑声道:“太子殿下听闻婢擅越地曲调,特命婢来弹奏一曲,惊扰了三皇子,乃婢之过。”
太子将她带来营帐之中,所为何事众人皆知,只是此事不能公之于众,否则桓宣颜面无存,势必要让皇室与世家有所矛盾,孟洛也不愿再生是非,自然是要出言掩饰。
北魏三皇子看似一个粗人,却似是知道就里,大笑道:“殿下果然今日甚有雅兴,既然如此,何不与我好生醉上一场,才算尽兴。”他不等太子开口,转头吩咐侍婢:“去把营帐外的谢六郎与卫临一并带进来,吃酒自然是人越多越好。”
太子强忍着气,挤出一丝笑来:“今日怕是……”
不等他开口,北魏三皇子便打断他的话:“殿下莫不是不肯与我尽兴一醉?”
太子哪里能说什么,只好强笑道:“就依三皇子之意吧。”
谢凡与卫临大步进来,一眼就看见垂手立在一旁的孟洛,她指尖犹在滴血,一点点滴在绛紫色轻纱裙上氤氲开去,她却是面无血色双目无神地立在那里。
“殿下。”谢凡粗粗与太子欠了欠身,便转过头去目不转睛望着孟洛,眼中是毫不掩饰地心痛和愤怒。
卫临望着孟洛却是叹了口气,开口道:“洛娘似是手上受了伤,怕是不能再奏曲了,还是让临送她回营帐去,让侍医前去看过吧。”
太子虽然不甘心,但如今这三人在他营帐中,着实无法再下手,否则闹出去将会激怒桓家人,他只得悻悻作罢,咬牙道:“那便劳临郎送她回去吧,今日委屈洛娘为我奏曲,改日必然要再请洛娘来好好听一听这越地曲调有何不同之处!”
孟洛身子轻轻一晃,他还是不肯放过自己。强打起精神,欠了欠身,拜别营帐中的众人,跟随着卫临向帐外走去。
帐外早已是明月高悬,夜风微凉,孟洛只觉得自己已是强弩之末,再也没有半点气力去面对这种种艰难和折磨,方才那一幕幕着实惊险万分,若是自己犹豫一下,或是他们晚来一步,恐怕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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