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字,不过跟方朝清七八岁时的水平相当。
犹记得初见她写出这样的字,他很有些惊讶,问她缘故,她只道沉迷画道,无心书法。
说是这般说,脸上却还嘻嘻笑着,他便知道她开玩笑的成分居多。
叹着气跟她讲见字如见人的道理,落款的字也会影响图的价格,让她练练书法,她点点头,答应地特别痛快,然而这次来,新交来的画稿上,字儿却还是没多大长进。
他摇摇头,心想她下次再来,非得好好念叨念叨,让她把这手丑字给练好了。
其实,若他还能写的话,她的画配上他的字,才是最好的吧。
他定定地看着,忽然拿了一支笔,研墨,铺纸,拢起衣袖,悬起手腕,小心又小心地在纸上落墨。
却只写了一个字,便再也写不下去。
纸上只写了一个“风”字,方方正正,倒是规整,然而细看便能看出笔意并不连贯,执笔之人腕力不足,使得笔锋绵软无力,气势时断时续,最后写出的字,便只能称得上工整罢了。
甚至还不如甄珠的字。
方朝清抚着握笔的手腕,苦笑叹气。
往日不可追啊。
他将写了字的纸卷了,扔进纸篓,再不看一眼。
往日固然不可追,然来日却犹可待,他没了至亲,没了身份,没了功名,甚至连曾经惊艳士林的一手好字都没了,然而那又如何呢,日子总要过下去。他已经沉溺在过去太久,陷入泥沼般迟迟无法挣脱,然而现在,他又看到了希望。
他做过许多尝试,结果却次次都以失败告终,这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信心一次又一次摧塌。但这次,他相信自己不会再失败。
暮色又起时,告别剩下的一个伙计,方朝清锁上悦心堂的门,沿着洛水左岸,信步朝上林坊的方宅走去。
暮色中的洛水烟波渺渺,河上船灯次第亮起,方朝清袖手信步,头颅不再如往日一般总是低垂着,而是微微扬起,露出皎月般白净的面庞。
他脸上带着安详适意的笑容,朦胧船灯照耀下,竟恍如神仙公子一般。
一艘靠近河岸的花船上,伶伎舒展着身姿和音喉招徕客人,一个正扭动着身姿的舞女忽见方朝清笑容,舞步为之一顿,旋即揪了发上珠花,用帕子包裹了,轻巧地扔到岸上。
却是正正扔在了方朝清怀中。
方朝清接了帕子,抬头就见舞女捂着嘴吃吃而笑,见他望过来,大胆地将身子往外伸,挥舞着雪白的玉臂:“公子,奴心悦您,愿自荐枕席,可否赏奴一宿欢好?”
顿了下,又加了句:“奴不要银钱!”
她这话一出,左右花船和岸上的人瞬时都望过来。
谁不知道花船上的伶伎都是见钱眼开的主,能说出这般自荐枕席要人不要钱的话,想必那公子定是耀眼非常。
方朝清也不局促,坦坦荡荡地任人打量。
他生就的凤眼修眉,白净面皮,五官算不得浓艳,却清淡隽永,兼之此时气度从容,坦荡自信,便是只着素袍,浑身没什么饰物,也如诗里画间走出的翩翩公子般,见之则倾心。
岸边船上的男人便投来嫉羡的目光,左近花船上的歌妓舞女们却纷纷亮了双目,莺声燕语叽叽喳喳,有几个也不知是凑趣儿还是真心,竟也纷纷解了贴身的手帕、汗巾、香囊等物朝他投掷而来。
“公子,奴家也愿自荐枕席!”
“公子可有娶妻?公子看看奴家可好?”
……
伴随着让男人们嫉妒的声声娇语,手帕等物如雨般落到方朝清身上。这般景象,引得周遭登时哄然热闹起来,许多人向此处围拢,有些良家女子,年轻的便大胆地打量着人群中心的翩翩公子,有些年老的老妇人,则也取了鲜花抛将他身上。
河岸边一时热闹纷纷。
洛城人民最是颜控,《世说新语》记载,潘岳出行时被老妇掷果盈车,被女孩子们手拉着手围观,而写出《三都赋》,引得洛阳纸贵的大才子左思效仿潘岳乘车出游,却被老妇嫌弃地扔石头吐唾沫,待遇之差不由叫人捧腹。虽是小说家言不足为信,却也反应了洛城民众对美男子的喜爱。
被这群颜控的群众这样关注着,方朝清摇头笑笑,却也从容不迫,抱拳对花船上众女子笑道:“多谢抬爱,某已娶妻。”
船上女子顿时又叽叽喳喳起来,方才那问他可曾娶妻的女子又脆生生道:“为妾也使得,奴家莺哥儿,甘为公子妾室!”
方朝清依旧摇头,笑容清澈:“某无意纳妾。”
说罢,便不再看那花船上妖娆多姿的女子们,也不管周遭看热闹的行人,按照原来的步伐,一步步走出重围。
只是,还未走出去,便看到岸边垂柳丝下,有人打了红通通的灯笼,灯笼上写着大大的“方”字很是显眼,而灯笼旁边,则站着一个瘦骨伶仃,蒙着面纱的身影。
方朝清有些讶异,立时大踏步地上前。
“珍娘,你怎么来了?”
崔珍娘眼色复杂难辨,见他开口,便立即将眼中复杂的思绪抛掉,柔柔地道:“我想你,等不及你回来,便先来找你了。”旋即又低了头,声音低低弱弱:“你放心,我蒙好了面纱了……你……若不想我出来……下次我便不来了,免得……给你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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