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晰滞了一滞,转身坐到了罗汉床边。
楚怡心里一阵唏嘘,过去挤到他身边坐下,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时至今日,出了这样的喜事,他的头一个反应依旧是要去告诉皇帝。可他们甚至摸不清楚,这个孩子——她这个楚家女儿怀上的孩子,在如今的皇帝眼里究竟能不能算个“喜事”。
楚怡抱住他的胳膊,侧颊在他肩头上歪了一会儿,只能说:“差人去报喜就是了。”
沈晰点点头,叫了两个宦官进来。一个差去旁边的燕云园跟父皇报喜,另一个让即刻赶回宫,跟母妃也说一声。
最后是张济才亲自去的燕云园。皇帝的情形他清楚,太子的顾虑他也明白。所以他禀话时格外小心,说完就紧盯着地面满面恭顺,同时竖着耳朵静听皇帝的每一分反应。
皇帝还是高兴的:“当真?”
“是。”张济才毕恭毕敬。
皇帝点点头:“好事。回去告诉太子,关照好人家。他自己有着病也要当心,别把病气传过去。”
“是,下奴记住了。”张济才又躬躬身,接着便听皇帝安排了一连串的赏赐。
他照例不便赏楚怡,就赏了沈晰还有月恒——虽然月恒和楚怡一样都是“小辈女眷”,但说起来到底是皇帝的亲孙女,又还是小孩子,就没那么多规矩计较了。
张济才一边待太子和小翁主领赏谢恩一边心里头盘算,仔细回忆了一番,这回的赏好像不比上回轻,就放了心。
等到他领着一干抬贺礼的宫人告了退,皇帝清淡的目光却盯着一干人远去的身影望了好一会儿。
他适才其实很想问问张济才,太子到底病没病?
这是楚成带给他的疑惑。他先前让暗卫去盯着楚成,听楚成说了不少话,让他解了一些对楚成、对太子的疑虑。
但同时,他也注意到楚成话中全未提及太子的病,一直在说的都只是他这个皇帝久病不愈,太子为他操心云云。
诚然也有可能只是当时的话题不必提起这一点,但不知怎的,或许是因为他一直以来的直觉,也或许是因为他近来疑心过重,他就是从中觉得太子或许没病。
他想过去看一看,太子的毓仁园与他的燕云园不过只有一墙之隔,可他又没有勇气去。
——如果太子真的没病,那就是在躲他。
除却皇帝过于昏庸,让太子觉得朝不保夕,还有什么理由让太子躲着?
他心里一阵深深的无力。
同时,他也想到了自己的另外几个儿子。在太子“养病”的这些时日,他们个个都很努力,能领的差事全领了,这个进工部那个进兵部。老三的本事尤其大,写了一本关于农田赋税的折子,引得满朝啧啧称道,让他不得不暂时让他接管户部的差事。
户部掌管举国税收、钱粮,与百姓息息相关。若在户部混出名堂,势必名声大振。
他不知道这几个儿子想要什么么?他自然知道,无非就是盯着那个储位,盯着日后的皇位。
可太子病着、群臣又都对这几个儿子各有夸赞,他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好。
打从四公主嫁出去之后,他变得愈加畏首畏尾了。
他依旧疑心颇重,对太子也说不上是十分信任,同时也有了更深的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
他不想让自己再一步步地错下去,所以拼命地压制时常窜起来的火气。可有时他又觉得,或许这样也是错的。
他不想让朝臣们更加紧张,不想让儿子们更加畏惧。可这样纵容他们……唉。
他又何尝不知几个儿子都在暗中结党?
皇帝盘算了好半天,最后叫了杨福进来:“去,让礼部拟道旨,晋舒贵妃为皇贵妃,择个大吉的日子行册封礼。”
杨福一欠身,同时皇帝一顿,又道:“去告诉沈晖,户部的事先不必他忙了。他二哥已病了些时日,让他多关照着些;也跟太子说,若东宫有什么急事要办,可以交代给老三去办。”
杨福听得一愣,但不敢过问,立刻告退了。
皇帝的口谕首先传到了三皇子沈晖耳朵里。皇帝在园子养病,朝中紧要的大臣们也都迁来了这边,各有各的别苑可住。是以沈晖即便有户部的差事,也可以在这边住着,不必时常往京里跑。
他进来可谓是春风得意——太子病了三两个月了,朝中都听不到他的风声;大哥呢,大概是先前太早让父皇觉出了他想争储位,父皇对他多有几分不待见,好的差事也不乐意给他。
唯独他,近来需要皇子办的好差事都让他给抢过来了。当然,父皇也未必有那么情愿,但架不住朝臣都夸他啊,父皇还没昏聩到连群臣的话都听不进去的份上。
皇帝的口谕传过来的时候他正在用膳。御前的人摸着皇帝当时的语气,也没把这事当个正经的旨意来传,就直接说给了他听。听完,沈晖手里的筷子掉到了桌上。
“父皇这是……”他哑了半晌,“父皇这是什么意思?”
他摸不清楚。
往坏的一面看,父皇撤了他最近在户部的好差事;可往好的那面瞧,他这是可以办东宫的事了?
御前宫人的笑容如常完美无缺:“下奴只是来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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