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为江山稳固考虑,自不会随意动摇储位,便一点也不让这位四叔沾染朝政,只让他做个清闲的宗亲安享富贵。
后来先帝驾崩,父皇继位。这位四叔的野心逐渐涨了起来,最终闹出了弑君之事。
父皇顾念兄弟情分没有杀他,将他关在了宗人府大牢中,一直关到他七八年前病亡。
皇帝长声叹息:“朕当时不杀你四叔,便是顾及先帝。朕知道先帝不让他沾染政事不仅是为朕的储位稳固,也是为保他的命。”
“但先帝失策了。”皇帝说着,将沈晰方才落下的一子拿了起来,搁去了另外一处,棋局顿时格局一变,沈晰那边倏然显了颓势。
“就是因为那么一步之差而已。”皇帝轻笑了声,“朕这些年时时在想,其实当年四弟论才学本事都是比不过朕的,若父皇让他在朝堂上一展拳脚,最后他也会输给朕。那样他是不是就会心服口服,等到朕继位的时候,是不是也就没有那些覆水难收的事了。”
所以在他的亲生儿子生出如出一辙的野心的时候,他选择了这条路。
他放任他、抬举他,让他在朝堂上大展身手,哪怕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心性本事都比不过另一个儿子。
这对沈晖来说虽不公平,但这或许能保沈晖的命。
“这一年多,你没让朕失望。”皇帝面露赞许,“朕知道你心里不安,但你还是把该做的事都做得很好。处乱不惊,这是为帝王者该有的气度。”
沈晰听到了这句赞许,却顾不上为此高兴:“可三弟……”
他眉心微蹙,摇了摇头:“恐怕他只觉得儿臣得胜只是因父皇袒护,而非他本事不够。”
皇帝轻哂:“你知道这三个多月来,朕时常差人责他。”
沈晰道:“儿臣知道。”
“朕并非宣泄怒火,所责之事皆是他办差时的不足之处,还有他的心急气盛。”
沈晰听及此便放了几分心。三弟素来心气颇高,能让他心服口服,才能免去后患。
“而你,朕想让你答应朕一件事。”皇帝又说。
沈晰忙回神:“父皇请说。”
“这件事朕希望你答应,但你也可以不应。朕不想听你贸然作答,你深思之后再给朕答案也不迟。”皇帝道。
沈晰缓缓点头,皇帝敛去笑意,一字一顿道:“不要为你三弟与你争位的事记仇。待你登基之后,仍给他一个亲王的爵位,让他安度一生。”
沈晰微微愕然。
其实他并没有想过与三弟秋后算账的事,但皇帝突然这般提起来,他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应。
权位之争素来敏感,历朝历代早年争过位的,都难以在日后和睦相处。
“朕老了……”皇帝长声而叹,“有事看着太医禀话小心的样子,朕便在想自己百年之后会发生什么。这几年,朕年老昏聩,弄得你们的日子都不安生——但晰儿啊,你还年轻,你继位后与朕在位时一样让你的兄弟们担惊受怕。”
沈晰突如其来地感受到了那种衰老的虚弱。前几年昏聩的父皇,都并不曾让他有过这样的感觉。
现在,父皇在思量身后事了。
他仍旧喜怒无常、仍旧患得患失,但是他前所未有地在意起了儿女们的事情。
他布了这么一大盘局将三弟捧起来又拉下去,最终却是想保三弟的命。
可怜天下父母心,沈晰希望三弟能明白父皇这份心意。
“儿臣听父皇的。”他沉然颔首,“从前的事便过去了。儿臣是当兄长的人,三弟的不敬与算计,儿臣不与他计较。”
话音落处,皇帝明显地骤然松了口气。
“好,好。”他一下一下地点着头,整个人都轻松下来。这种轻松,沈晰已有至少两年不曾见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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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晚上,皇帝大病。
高烧不知怎的突然发了起来,太医们急赶而至,乾清宫里灯火通明。
东宫自也因此被惊动,沈晰匆匆穿上衣服便往乾清宫赶,直到翌日上午才回来。
“皇上如何了?”楚怡一眼看出他神情疲惫,边问边按着他坐。
沈晰这一夜显是没少劳心伤神,木了一会儿才道:“还好,烧姑且退下来了。”
但他心里一点也没有松下劲儿。他有一股按捺不住的不安,这种不安在父皇先前生病时都不曾有过。
他怕父皇挺不过这一次。
“这几日,我想去乾清宫侍疾。”他攥着楚怡的手道。
楚怡连连点头:“应该的,你好好守着。”
“你若怕太子妃找你的事,可以先去母妃那里住着。”他说。
“这我自己看着办,你不用为我操心。”她说。
她感觉到了他的魂不守舍,连攥在她手上的手都在不住地颤。这种情绪在他这样沉稳的人身上实在不常有,楚怡的心也跟着颤了起来,一阵阵的惶恐不安。
她其实对皇帝没有任何感情可言。时至今日,她都没亲眼见过皇帝。所以纵使这个人是沈晰的父亲,给她造成的感觉也依旧虚幻遥远。
可她现在的惶恐不安也并非毫无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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