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晏微微眯起眼睛,这个距离,这个视线,此人还一动不动地坐着,天赐良机。她伸出另一只手,慢慢地开始旋转戒指上的机关。
不要急。沉住气。数到三。
一。
二……
电光石火间,耳畔突响起一个声音:“手握生杀大权的人很可怕!”
谢长晏的手,顿时僵住了。
那声音还在继续:“当你一念即可定人生死时,别急,想一想求鲁馆的三次灭亡,想一想求鲁馆的三次重建,再做决定。”
谢长晏只觉浑身血液都在一瞬间冻结。
脑海中,伴随着公输蛙的声音同时出现的,是滨海纪念碑旁,郑氏被杀的画面——
背对着她的郑氏僵硬地转过身来,似乎想说什么,但一动,大摊鲜血从她脖子处喷了出来。
整个头颅就那么折了下去……
谢长晏连忙翻身坐了起来,背上冷汗浸湿了衣服,再被屋顶上的风一吹,冷到了极点。
“我刚才是要……杀人?毫无忌惮、兴奋无比,甚至是期待万分地……杀人?”
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我何时变成了一个用‘杀’来解决问题的人?
“是从我对战争的漠然开始的吗?
“我不再认为生命最珍贵,认为坏人就该死,为了达到目的,甚至不惜跃跃欲试自己动手?
“可是,那就是个坏人!”谢长晏的眼神由迷茫重新转为坚定。
“为了陛下,为了大燕万万子民,此人必须死!若我一人之罪,可消苍生之劫,这小小罪孽,算什么?”
谢长晏再次俯下,将戒指对准那人。
一、二……
谢长晏的手再次抖了起来,视线也跟着模糊,额头的汗一颗颗地流下来。
她颓然翻身闭上眼睛,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跟汗一起滑进脖子。
“再优柔寡断下去就没机会了!谢长晏!”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控制不住,我手抖。”
“想想死在如意门弟子手里的父亲!娘亲!还有差点死了的你和陛下!”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杀人其实很简单,一点也不难,按下去就完了,别怕。杀了人后,你就真的长大了!”
“可杀了人后……我,还会是我吗?”
两个声音在她脑中交战,谢长晏睁开眼睛,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蓝黑色的夜幕中闪烁着无数星辰,一轮弯月缓缓升起,温柔地注视着苍生大地。
谢长晏注视着夜月繁星,不由得想起了一段过往——
那是她上次回玉京住在陵光殿时发生的事。当时,她已从彰华口中得知了父亲的死因,也知道彰华用匕首亲手杀了方清池,为父亲报了仇。
那是彰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亲手杀人。
他当时说得云淡风轻,她午夜梦醒,回味那一句话时,却品出了千般滋味。
于是有一天,月色星光如今夜这般疏朗,彰华难得闲暇,在陵光殿用了晚膳后,还陪她小坐了一会儿。
她兴致勃勃地把刚做好的戒指给彰华看,告诉他里面的毒是孟长旗根据如意门的毒研制出来的,同样见血封喉,十分可怕。
彰华接过戒指,端详了许久后,再看她时,眼神深幽。
她敏锐地注意到了,不禁问:“陛下有话想说?”
彰华想了想,让如意去取一物。过得片刻,如意便捧着匣子回来了。
谢长晏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把匕首。她的心一下子绷紧了。
“这就是那把……”
彰华点了点头。
谢长晏将匕首从匣内拿了出来,匕首已经很旧了,久未保养,锋刃都生了锈,纹理间还有清除不尽的血迹。
这把匕首,戳瞎过仇人的眼珠,划伤过陛下的手腕,最后,捅进了方清池的心脏。
小小一物,压在手上,沉如千斤。
“为何……给我看这个?”她抬起头,注视着他。
夜月星光下的彰华眨也不眨眼地回视着她,缓缓道:“若当年朕没有动手,而是将姑父的罪行公开,以国法律例处决他,即便困难重重,也问心无愧。可朕亲自动手了,杀人的滋味,尝过一次,便始知其痛,永承其重。长晏,朕不希望你,重蹈覆辙。”
他伸出手,将戒指套回她的手指上:“朕希望这枚毒针,是你的盾,而不是你的剑。”
谢长晏忍不住喃喃道:“如意门杀人时,可从不想这些……”
“所以,我们跟他们,不一样。”
谢长晏于此刻想起彰华当时脸上的表情,之前不是很明白,现在却顿悟了。
他既担心她遭遇危险,又担心她因为持有利器而成为危险。
越有能力,越要克制——这几乎是彰华一直以来的行事准则。哪怕庞岳二党犯下了滔天大罪,也只是终身囚禁和流放千里,并没有诛杀九族;哪怕他为了推行新政起用酷吏,也只是量刑定罪削爵罢官,始终留有一线余地。
谢长晏躺在执明殿的屋顶上,明月清风吹去她一身战栗,也吹开了她心中因为仇恨而聚起的重重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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