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晏算是发现了,此人不能皱眉,一皱眉,伤疤就会扭曲,破坏美貌。但他眉心有个很深的川字,一看就是经常皱眉的。
“你跟我来。”公输蛙拿着画就走。
木间离想跟上,被他一脚踹到一旁:“没叫你。滚!”
其他弟子噤若寒蝉,表情畏惧。
谢长晏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经过木间离身边时,木间离给了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大家都似乎很怕公输蛙。可大概是因为初见公输蛙时的荒诞记忆太过深刻,她实在不觉得这个会像孩子一样跟风小雅大吵大闹的老师有什么可怕的,反而还蛮有趣的。
但很快地,她就不觉得此人有趣了。
因为主屋塌毁的缘故,后院搭了顶帐篷,公输蛙带着谢长晏走进帐篷。
外面一片乱糟糟的,但帐篷里干干净净、井井有条。
就像此地所有人都灰头土脸,但公输蛙白衣胜雪,从头到尾不沾染丝毫尘埃一般。
公输蛙走到矮几前,先是拿出块抹布将几面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这才示意谢长晏坐下。待谢长晏坐下后,他却又不满意,瞪着她的鞋。
谢长晏看见自己鞋底沾了雪,当即默默地拿起抹布擦去了。
公输蛙的脸色这才好看些。
“你来求鲁馆多次,我未曾见你,可知何故?”
谢长晏想了想:“先生将我当作来此地游玩的闲人,打心眼里看不起呗。”
公输蛙瞠目结舌,皱皱眉,又问:“那现在叫你来,又是何故?”
谢长晏抿唇笑:“是因为……发现了我的才华了?”
公输蛙瞪了她一眼,取出一把刻花尺来。
“渭渠主干长七百二十二里,缩至此纸上,应是一尺九厘。这一段,准确。”他讲尺子放到谢长晏画的那段渭河头上一量,那截河流果是一尺九厘。
“这条岩渠长八十五里,应是一分二厘七毫。这一段,微差。”尺子一量,显示一分三厘,果然差了一点点。
谢长晏挑了挑眉毛。
想来是因为她长年在墙上练画,又擅长雕刻的缘故,对距离和大小都格外敏锐。只是从小到大画技一直被评为丙丙丙,并不觉这是长处。而此人只看一眼,就能看出微差,目力之强,显然远在她之上。
公输蛙放下尺子,直勾勾地看着她。
谢长晏摊了摊手:“班门若不弄斧,岂非可惜?小女子受教了。”
公输蛙冷哼了一声:“知道就好。你那点微末伎俩,根本不够看。”停一停,又道,“之前不见,是因为不想称那老燕子的心,他眼巴巴地把你送到我这儿,打的一手好算盘……”
老燕子……谢长晏默然,忽生出套话之心:“那现在为何改变主意?”
她有预感,今天能以公输蛙为契口,验证一直以来深埋心底的怀疑。
“你昨夜遇刺了不是吗?”
谢长晏抬眸,消息这么快就传出去了?
“于你我而言,玉京都已是是非之地,太不安全!”
谢长晏没听明白,但她没有表露,而是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睨着公输蛙。
公输蛙果然上当,咳嗽了两声,收敛表情,令得脸上的伤疤闪闪发亮。“事先说明,我不喜欢女弟子。女人都麻烦得很,好不容易教会了就嫁人生子去了,此后一颗心就全扑在了孩子身上。所以,老燕子说你有数字目力方面的天赋时,我不以为意。”
谢长晏的心“咯噔”了一下。她默默地数了一个“一”。
“而且在此之前我也不缺人手。直到……”公输蛙咬了咬牙,伤疤就歪了几分,“要是让我知道哪个家伙背地里这么阴我,我就架着云梯去烧了他全家!”
谢长晏立刻抓到了重点:“作坊的门是被人故意打开的,而非无意?”上次听他跟风小雅对话得知,原本建在地下的作坊十分安全,是不可能震塌上面的屋子的,但不知被谁偷偷打开了门,才导致火石之力外泄,一发不可收拾。
“不止,连我派往河道负责汇报情况更新舆图的七个弟子也全部折亡了。”公输蛙说到这个就火冒三丈,“有人不想开运河,也不想让你当皇后!”
“谁?”
“还能是谁?杨朱那老毒物的徒子徒孙们呗。”
谢长晏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杨朱是谁。虽同属道家,但谢氏尊崇老子,对杨朱的“贵己”之说还是颇不认同的。
杨朱最有名的一句话就是“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如此强调个人利益,推崇无君之论,自然遭到历朝帝王的唾弃。
但非常讽刺的是,大部分世家的行为恰恰是杨朱思想的真实写照,比如风小雅那句“国无三年之蓄,士却有千窖之丰”。
国家都这么穷了,世家却大多富得流油。任凭酒肉臭掉,也不肯拿出一点来接济百姓。
燕王要开运河,利的是国,是民,损的却是士的利益。强行征收了沿河原本属于世家的土地也就罢了,还要他们配合出钱出人。而且玉滨运河开通后,王权对南境的控制力将会大大加强,到时候,南边的世家势力会进一步受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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