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凉生揿铃,刚才端上两碟豌豆黄的堂倌便拿了只铁皮盒子上来。他打开,将一份口供,一份撕毁的婚契,与一份法律文书亲手交给温孟冰,又道,“如今我从小妈处收罗来的罪证,全在这里了,请温先生过目。”
那份婚契便是姜素曾写给小六爷的,当初在警局外头撕毁了,又以这份法律文书来佐证淮真自由之身。
温孟冰再次打开那一页口供纸:“本文件就是证明下列事件及安良堂所承认的协议:在此同意书签署之前,梦卿是温德良的财产,现在安良堂代表洪万钧,同意付给温德良三千银元……”
只读了一句,他将那页口供纸狠狠揉进掌心,脸色煞白的盯着洪凉生:“你伪造口供,颠倒是非黑白。”
洪凉生指指自己胸口:“温少信也罢不信也罢,统统可以同我前去求证。唐人街在这里,我人就在这里。若是犯了了错便论罪处置,我一个也不让他逃掉。”
温少道,“我父亲母亲不可能做出这等事情。”
洪凉生道,“你要见那人牙小婆,我立刻给你叫来,叫她与你,与季太太当场对质。做没做,信与不信,只有问了才知道。又或者,温少爷根本就不打算求证。”
温少不语。
洪凉生道,“若是温少爷怀疑我们早有串供,当时在场还有一人,姓叶,如今在花旗国也算的上名流。你尽管致电问她当初汕头码头是何种情形。当然,最方便的办法,便是问问温少自己家人。他们究竟有没有薄待那女孩,温少心里应当比我们清楚。”
第145章 金山4
那番话讲完,温少神态变了又变,末了竟然一笑,道,“洪六爷好口才。不过打官司不是打辩论,人得留着,等各自律师到金山再论不迟。”
小六爷的话有几分真假她不知,但究竟要闹到律师出面,淮真仍吓了一大跳。
洪凉生也皮笑肉不笑,“那可别到太晚,金山客不比我等闲人,寸金寸阴。”
事态一度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到末了,小六爷与温少竟当无事发生似的,该吃该笑,还叫堂倌又加了几个菜。楼下唱戏的唱戏,欢喜的欢喜,一声锣鼓响,陡然将婚宴推向最高潮;喧哗的中式婚宴伴奏下,这顿饭变了味,阿福与罗文不再多话,偶尔搭讪着替来客斟个酒,席间气氛极其诡异,令淮真如坐针毡。
一顿饭吃完,淮真一身薄呢长衫早已涔得汗透。
安良堂的人一早已经等在福临门外,说是将姜素与当初同船的女仔也一并叫了去。
在萨克拉门托街上稍等了片刻,等到Ni过来,一行人便跟着杂物理事前往安良堂。淮真她抬头去看安良堂身后的阿福与罗文,咬咬牙,对小六爷说,也想跟去看看。
立刻被阿福呵斥,说安良堂是什么地方?小姑娘凑什么热闹!叫她跟云霞回家等着。
她道,“这事本就与我脱不开干系,我不放心,想跟去看看。”
小六爷笑道,“妹子,你傻了吧?这顿饭吃完,这事就和你再没半点干系,同姐姐回去,先洗个澡,好好休息,等着这头的消息。”转头又问,“温少,是不是?你也劝她一句。”
他着一件藏青丝绸质地的唐衫,上头密布着抽象的松与鹤的图案。温少则着一身肃然西装,长途跋涉尚未来得及沐浴换下,只Ni刚才过来时给他带了条干净的黛青丝质领带系上。温少足够高大,无可否认是个成功体面且威严的男人。
他比那松鹤唐衫的青年高出半个头。
两人一同峙立于唐人街牌楼屋脊下,当小六爷满面春风的转过头同淮真笑着说“妹子,此事从此与你不相干”的那一刹那,他七十英寸的身高足足生出七百英尺的气势。
温少也转过头,笑一笑,也说,“梦卿,这里不关你事,回去吧。”
同样的话,由他讲出,语气却弱了一大半,也许天生少有人能如小六爷硬气到骨骼里,又或者温少终于发觉自己的底气不足。
两人在牌楼屋脊下暂时相安无事,各行其是。
人到齐,便一齐都走了。
唐人街还没什么地方是华人去不得的,淮真想偷偷跟去,被云霞死活拦了下来。
她生气:“都说与你不相干了,你去干什么?”
淮真道,“季叔季姨都在那,不知姓温的老狐狸后头还有什么损招,不去看看怎么放心?”
云霞道,“妈妈本就犯了错,看你一天天在跟前活蹦乱跳的,因为当初错事心里一天不好过一天。再坏再差,能去牢里呆几天,罚点款,往后与你相处起来心里也舒坦。”
过了会儿,她又说,昨天小六爷找到家里来商量时,阿福本都想叫淮真同温少去了,觉得他那么富,跟着他不吃苦。罗文立刻骂他,说即便云霞是你我生的,命也是她自己的,不由我们主宰。那种中国男人,不知多古板,将女人当男人附庸。广东乡里人尤其古板,瞧不起闺女,他出洋多年尚能好一些,他家里人,怕是更不把女人当人看待,比梁家凯那小子更甚。你也给闺女相过亲,即便挑夫婿,像这种男人,即便再有钱,跟着他能好过到哪里去?便劝阿福,错在她,认错就是,不论如何也不能将你交到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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