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博士笑,“当然不那么要紧。如果因为他的家人没法同他联络,我很乐意为你效劳,替你转达一些话。他姓什么?”
她说,“穆伦伯格。”
恒博士惊叹一声,“现在我相信你们一定经历了相当多的不愉快。”
她最终没让恒博士替她转达任何话,她该说的在汽车里已经讲了;也没让博士替自己要回任何东西。但她也没拒绝,兴许恒博士能帮自己打听一下他近况如何也是好的。
过后两周她都没收到来自于恒博士的任何消息,云霞得在学校上课,周末才回家,只她最闲。因恒博士信教,怕跟着他念书犯忌讳,所以在社区教会给自己找了两份工打,替周末来教堂唱诗的学生们弹琴,以及领着社区小孩儿跟着乐拍唱一唱希伯来文的歌。
难免会常常碰见拉夫·加西亚,每次闲下来,坐在厨房吃修女嬷嬷去市区买来的面包片,加西亚总会带著她和她聊上十几分钟的天。临近圣诞与新年,加西亚告诉淮真他将要回菲律宾去一趟。
淮真对菲律宾并没有太多了解,只随口说,“有空我也想去菲律宾玩。”
加西亚大惊失色:“不能去!菲律宾很危险。”
向来是夸自己国家好,从未见有人拒绝游客前来的理由是“我们家不安全。”淮真倒觉得好玩了。
追问下去,才知道美国在美西战争过后吞并了菲律宾,因为怕菲律宾当地混血财团组织当地反抗,所以也在菲律宾联合菲律宾人大举排华,激烈程度比四十几年前三藩市更甚。
因为加西亚英文口音很重,怕淮真听不懂,隔天又从家里寻来几十分新旧报纸,最早从1897年怀尔德曼担任驻港领事,开始与菲律宾革命党的斗争起……一直到前几天一份华盛顿日报,指着那个接任负责军事事务的国务卿朗斯维尔·怀尔德曼大名道:“就是他。”
在唐人街教会的厨房里,加西亚滔滔不绝的讲了一堆美国的坏话,淮真却被上头另一个名字吸引了。“……Er B. Price仍旧担任军事事务的首席助理国务卿,美国国务院委任给他的副助理官,则是曾就职于FBI,由E. Hoover和W.S. Luswein联名推荐的C.H. Muhlenburg.”
那份报纸下面贴了三张黑白照片,一张是新任国务卿,一张是首席助理,另一张是穿着黑白西装,背景是四十九星条旗的西泽。
淮真请了礼拜五的假,坐清晨六点前往洛杉矶的灰狗巴士。因为三爷曾提起自己的律师事务所的电话可以接往军事事务所的通话接线室,而第二天就是西泽的生日。
从市郊巴士站乘车前往黑鬼巷仍有一小时计程车程,抵达洪三爷的律所已经是下午两点,万幸距离律所打烊还有一小时半。小六爷已经事先告知过三爷她想接一通非常私人的电话去,三爷正巧手头有洛杉矶移民局的情报官司,近三月来常需接往军事事务所接线室,立刻便同意下来,唯一的要求是电话不能占用超过五分钟。
电话接通后,立刻响起一个女声,用甜腻腻的英文问:“达令洪,你好久没打来了——”
淮真大概知道为什么这通电话接的这么容易。她略有些尴尬的咳嗽两声,说,“我是梅森事务所的职员,想找C.H. Muhlenburg听电话。”
语调立刻降了三度,笑道,“啊,西泽啊。”
又问她业务编号。
她将洪三爷事先备给她的、需查询的业务号报过去,女职员立刻懒懒地说,“稍等,我替你将电话接去他那边。”
电话忙音十几秒分钟,重新接起来时,背景里先响起一群年轻男士们的笑;大抵是圣诞快来了,华盛顿下午五点钟是双休日前的最后一个小时,所有人的也都跟着懒散起来。
接电话的人有些生气,捂住听筒勒令他们安静。
笑声立刻止住了,似乎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屏息在听似的,令淮真也无端紧张起来。
他接着对电话这头说,“Hello.”又报了一串长长的职务或者头衔。
平时在耳边听起来清清凉凉的声音,如今经由机器传来,不知怎么也带着点冷兵器似的嗡嗡声。一声你好,仿佛在拷问。
电话是被监听的,她不能讲自己是谁,德语不行,中文更不行。洪三爷给她的业务号是已经结束三个月,但可以调档查询的。但是将业务号报给他,接下来的电话她必须交给洪三爷的助手来接听记录。也不能沉默太久,否则被当做恶作剧,反响更坏。
她报出那串数字,在他要离开电话去档案室之前,飞快地,用不带任何口音的英文说了句,“生日快乐。”
话音一落,他没有立刻离开听筒。
他沉默了。
五秒,十秒……
两人相对沉默,失望的人更失望,亏欠的人更亏欠。
她只想说句生日快乐,但她不该只说一句生日快乐。她不知他是否听出来是自己,可也没法同他说更多。
二十秒,三十秒……
那头的同事先察觉出不对,笑着打趣:“嘿,西,接线室哪个女孩接来的骚扰电话?”
一群人开始起哄。
西泽也笑起来,将听筒拿远,压低声音说,你们他妈的给我闭嘴。
笑声更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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