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爹爹三年前便不在了。
在爹爹去世的前日,盛澜在夜深人静时,偷偷溜出了寝殿,去了冷宫,隔着紧锁的大门,和爹爹说上了话。
爹爹对她说了很多,就跟交代遗言一般,好似已知自己命不久矣。
谈话至最后,爹爹长叹一声,极为郑重道:“澜儿,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日后你长大了,定比你娘聪慧机敏。你答应爹爹,若爹爹真不在了,你要替爹爹好生护住你的娘。”
盛澜点头应下,还伸出小手,对着月光起了誓。
可爹爹忘了一事,她护着娘,谁能来护她呢?在爹爹心中,娘永远是第一位,旁的只能在后面。
温尚书和其夫人育有两女一子,温思齐的两个姐姐早在几年前便嫁人了,一个嫁到了侯府,一个嫁到了安国公府上。京城人都知,这温尚书成婚多年,却不曾纳妾,有人赞其痴情如一,亦有不少人说,温尚书不是不欲纳妾,而是不敢纳。温夫人这头母老虎,当年连先帝见了都怕。
温夫人是老齐国公的掌上明珠,自幼被上面三个哥哥宠着,数十年前在京中的做派,连有些不得宠的公主瞧了都嫉妒。
几十年过去,温夫人容貌早不如当年,可脾气却和当年一般大。
按规矩,这新媳妇入家门,定要先拜见公婆。温思齐吩咐下人将三个孩子带回屋歇息后,便携盛姮入了大堂。
一迈入大堂,温思齐便见着了自己的父亲。温尚书已到了知天命的年岁,留着长须,发鬓斑白,面容瘦削,双目精明,年轻时,不必猜也知是个芝兰玉树的美男子。
时隔一年,父子重逢,自是一番感人景象,温尚书见外人在此,本有些自持,但同爱子相谈了没两句,眼角就生了泪,温思齐同父亲一年不见,便见其又多添了些白发,也是慨然伤感。
盛姮则在旁瞧着,像个局外人。
在温府,她和孩子们本就是个局外人。
父子寒暄完后,温尚书这才把目光落在了盛姮的身上,盛姮顿觉不自在,温尚书的目光看似谦和,实则极为锐利,好似要将盛??的所有心思全然看穿。
盛姮在船上的那些时日学了不少大楚的礼仪,此刻让她行儿媳礼,也不是难事。
她正欲行礼,岂知礼还未行,便听温尚书淡淡道:“礼便免了吧,老臣怕是受不起女王陛下的大礼。”
盛姮听出了话中的冷嘲之意,微笑应道:“尚书大人此言便是折煞我了,莫说如今我已为庶民,若是放在曾经,我一臣属国之君,能得见君主国重臣,怕也只得礼遇伏低,万不敢夜郎自大,摆什么君王架子。”
盛姮明面是在自贬,可这自贬中却含了讽意,以小国之微来讽大国之傲。
温尚书在官场混迹多年,这等言语上的藏锋又怎会听不出,也笑着讥讽道:“早就知晓月上国的女子个个饱读诗书、满腹经纶、能言善辩,今日得见,果不其然。”
盛姮回敬道:“倘若尚书大人能来一遭月上,便能知这月上的男子个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缝衣刺绣,贤惠得很。”
温尚书神色略变,摸着胡子,道:“但可惜此地不是月上,蛮夷之风,该止则止,入乡便当随俗。”
盛姮平静道:“大楚向来开明开放,光是京城之中,便居住了不少异国异族之人,异国百姓能与楚朝百姓同居京城,和乐融融,因的便是“尊重”二字。异国百姓愿意尊重、学习大楚的风俗,大楚百姓也多是投桃报李,不曾去奚落嘲讽异国的衣冠吃食、风俗习惯。若真有楚朝百姓自仗身居大国,便去奚落异族小国,寒了异族求和之心事小,损了皇帝陛下‘天可汗’圣名事大。”
此言一出,既讽了温尚书未给予异族小国应有的尊重,失了大国之臣的风范,又给他扣了顶有损皇帝陛下威名的帽子,听得温尚书的面色不由变了数变。
盛姮顿了顿,又对着温尚书浅笑道:“且大楚泱泱大国,为何到了尚书大人的嘴中,竟成了个‘乡’字?”
“好会说的一张嘴。”温尚书冷哼一声,之后,便不再言,也不再驳。
温尚书本是对这媳妇存了为难之心,但见她生得如此美貌,心头先是生了些怜惜之意,后又见她如此能说会道,为难之心便又减了几分。且他一个年逾半百的肱股之臣,为难女流之辈,本就有失身份,只是碍于妻子的叮嘱央求,温尚书此时只能板着一张脸,以示对盛姮的不满,断不敢显露出丝毫赞许之色。
若被妻子知晓了,自己在盛姮一事上,未与她站在一边,那之后自己在家头的日子便不好过了。
畏妻如虎,这是连先帝都常常拿来打趣温尚书的事。
温思齐不知温尚书这些心思,只是不愿再见两位亲人这般针锋相对,笑着打断道:“爹,娘她人呢?怎不见她?”
温尚书冷哼一声道:“你娘她病了,如今在房里躺着。”
温思齐关切道:“娘身体可有大碍?”
“这病因你而生,是心病,用过晚膳后,你自个儿去瞧瞧她。”
温思齐神情有些尴尬,不敢看盛姮,也不敢看他爹,唯有垂首道:“是,晚膳后,我和阿??一道去探望娘。”
温尚书闻后,淡淡地看了一眼盛姮,道:“你去便是了,有些外人,你娘不大愿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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