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此事,温思齐先道:“请陛下恕臣欺君之罪。”
皇帝颔首,示意他接着往下道。
“数月前,臣请旨和离时,对陛下道出的缘由是昭仪娘娘同家母性子不合,势同水火,臣夹在中间,困苦难言。”
皇帝皱眉道:“难道不是如此吗?”
温思齐摇头道:“昭仪娘娘与家母性子合不合,臣委实不知,臣只知,昭仪娘娘一入温府,便存了要和离的念头。她在温府上,故意闹出的那些事,无不是为了和离铺路,到了最后,她竟同家母联手演了一出戏,逼臣来请旨和离。”
盛姮在温府的事,皇帝有所耳闻,但只当她性子冲,又发疯,处不来婆媳纠纷,不曾想,是她有意为之。
一时间,心头百转。
温思齐接着道:“且,这三年来,昭仪娘娘同臣只有夫妻之名,断无夫妻之实。在她心头,至始至终都念着当年那位月上王夫,从不曾有过一日、乃至于一刻相忘。她宁可寡居京中一世,也不愿再认第二个夫君。此等深情女子,世所罕见。”
皇帝道:“既如此,那她为何要入宫?”
半晌沉默后,温思齐正色道:“为报仇。”
皇帝面露些许惊讶,道:“报仇?”
温思齐再度点头。
“为何人报仇?”
“为陛下您报仇,亦或是说为月上王夫报仇。”
皇帝淡淡道:“月上王夫葬身火海,乃是意外,有何仇可报?”
温思齐道:“昭仪娘娘原先也是这般以为的,但她在离开月上前,却找到了真凶。”
皇帝更感惊诧:“真凶?”
“纵火真凶乃月上现任女王盛琓。在昭仪娘娘瞧来,想要惩治一国之君,唯有借大国天子的权势。”
皇帝面上的惊讶之情渐渐消散,道:“她当真是这般以为的?”
温思齐也露讶异,道:“难道真相不是如此?”
皇帝苦笑一声,大感无话可说。
温思齐见此,也陷沉思,难道真凶不是盛琓,难道这场复仇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笑话?
这场复仇好似本就是一个笑话。
人被杀了,才有凶手。人若活得好好的,又哪来什么所谓的真凶?
温思齐更为不解的是,眼前的天子为她所做之事,可谓情深无比,但三年前的假死离去,留下孤儿寡母,却又显得极是薄情。
一个人何以能这般深情,又这般薄情?
温思齐还想再问,但天子却不愿说了,他闭上双目,好似有些疲累,挥手道:“温卿退下吧,殿外刘安福正候着你,你跟他走,去拿回你的那些画……”
他顿了半晌,道:“还有那把伞。”
温思齐不敢再问,也不愿再想,认真道:“谢陛下。”
谢陛下的体谅,也谢陛下十年后还深爱着她。
皇帝闻后,仍旧闭目,淡笑着,也不知听未听懂温思齐的弦外之音,片刻后,他回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是朕该谢你。”
谢你当日拿走了她的伞,若非如此,我又如何能借送伞之机,走入她的心中呢?
你得到了伞,却错过了缘,我失去了伞,却得到了她。
同是被困在了大雨中的人,施舍的好似要比得到的,幸运上不少。
可如今,这幸好似又成了不幸。
温思齐走后,皇帝放下了手中的画笔,龙案上的那幅画,已然成了。画上是个身着鹅黄衣衫的绝美少女,走在雨中,面带笑意,只是不曾撑伞。
……
盛姮对温思齐深夜入宫一事,一无所知,也决计不曾想到她的复仇大计,已被欲利用的棋子给知晓了。
屋外又落起了大雪,雪落下的声音很轻,唯有专注去听,方可闻得。
盛姮已有数日未打开梨木小柜了,
因为这段时日,她过得很快乐,快乐得几近要忘了三年前的那个夜。
自那夜起,所有快乐,于她而言,都成了痛苦。
只有痛苦,方才快乐。
最让她无法容忍的是,她竟快活到险些忘了明日是什么日子。
念及此,盛姮独自一人,看着眼前的梨木小柜,半晌后,打了开来,从中取出了那幅画,如往常一般,细细品了起来,没人知晓,此刻的她在想什么,就连她都已不晓得自己在想些什么了。
画中人俊雅依旧,一袭白衣,正含笑瞧着自己,好似要活过来了一般。
看得入迷之际,忽听一个声音。
“娘亲想爹爹了吗?”
盛姮回首,见是盛澜,忙欲把手头的画给卷上,可卷至一半,动作却停了,又将那幅画给展了开来。
女儿面前,何须再做什么遮掩?
半晌后,她问道:“澜儿想爹爹吗?”
盛澜点头,道:“曾经很想。”
“如今呢?”
盛澜想了片刻,轻声道:“不是那般想了。”
盛姮眉头轻皱,道:“为什么?你不是那般爱你的爹爹吗?”
盛澜道:“陛下说,若想一人只会让自己痛苦,那为何总要去想呢?”
盛姮冷道:“陛下的不少话,说的是很对,但绝非每句话都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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