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轻叹了一口气:“故而,很遗憾,此计也行不通。”
盛姮听到此,再难持平静,狰狞之容尽显,恨声道:“陛下说这么多,究竟是何意思?”
“朕只是不解,一个口口声声、心心念念要复仇的人,为何脑子里却连一个行得通的计都没有?全是异想天开,不切实际,你背井离乡、甘入深宫,当真是为了复仇吗?”
盛姮稍敛狰狞,低下头,道:“臣妾愚钝,不及陛下思虑周全。”
“是思虑不周全,还是你从头到尾就不曾思虑过,亦或是说,你的心头压根就不曾有过真正的复仇之计。”
此言一出,盛姮的双手已然颤抖起来,狰狞之容全然散去,只余发白的面色。
皇帝的神情更为认真,紧盯着她的双目。
“观你这三年来的行举,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你根本不是在复仇,而是在报复你自己。”
“三年多前,怀遗腹子时,你明知有难产之危,却非要将之生下来。朕原以为,是因你对亡夫情深,但后来却想通了,不是因情深,而是你在用难产之危报复自己。”
“数月前,丢了王位,你未自寻短见,不是因心怀仇恨,而是因你想用被废之痛、昏君之名来报复自己。”
“前段时日,你弃了温思齐这一专情好夫君不要,丢了温府的安适日子不理,宁愿成为三个孩子们心中的无情母亲,饱受骨肉分别之苦,也非要来这深宫,同众多女子勾心斗角,此举,自然也是为了报复你自己。”
“而对你而言,最大的报复,便是将肉体献给一个陌生且肮脏的男子,在他的身下,极尽放浪,婉转承欢,甚至于怀上他的骨肉。在你这个月上女子心中,有后宫三千的大楚天子自然是最肮脏的男子。”
“但如今,你撑不下去了,所以便有了今夜这一遭,你故意激怒朕,想死在朕的手下,不为旁的,只因朕同你的亡夫有一张全然一样的面孔。”
这张全然相似的面孔,好叫她说服自己,是死在了亡夫手中。
“盛姮,你所谓的报仇,不外乎就是作贱自己、折磨自己的借口。
盛姮面如死灰,声音发颤:“臣妾不是傻子,也不是苦行僧,为何要作贱自己,又为何要折磨自己?”
皇帝仍很平静:“此事只有你自己知晓。”
为何要作贱自己?
为何要折磨自己?
盛姮想知道。
她当然知道,只是她不愿知道。
因为那是她埋葬在内心深处的秘密,是她无计可消的罪孽,更是她渗入骨髓的愧疚。
不知是因灵台上的香烛太过熏人,还是因眼前人的面孔太过熟悉,不觉中,盛姮竟将心头所想全数说了出来。
“不错,因为我愧疚,我后悔,我想获得救赎。三年前,亡夫离世后,我便发现了,只有待我活得越痛苦时,心头才会越发安宁,只有当我疯狂地报复自己时,才会觉心头罪孽稍稍洗刷了些。”
“因为盛琓说的不错,真正害死他的不是那把火,真正杀了他的,是我的疑心和绝情,杀他的不是旁人,杀他的就是我。”
“如果那日,当他迈出殿宇时,我能多开口说一句话,他定会为我停留,可惜我没有。如果当初,我能多信他一分,而不是将冰冷的证据看得比天还重,他如今定还在我身旁,可惜我没有。如果过往,我能同他坦诚相对,道出心中所想,而不是刚愎自用,自持君王身份,他现下定还活得好好的,可惜,我仍旧没有。”
“是我,杀了最爱我的人。”
“也是我,杀了我最爱的人。”
“什么大火,什么真凶,什么盛琓,那都是借口,都不过是为了掩饰我罪孽的说辞!”
盛姮说到最后,已是声嘶力竭,仿佛耗尽了最后一口气。
但古怪的是,她却未流出一滴眼泪。
皇帝瞧着面前的女子,强压怜惜之心,轻摇头,道:“这不是全部真相。”
她已经声嘶力竭了,她已经在临死前做最后的忏悔了,他还在追问什么,他还欲要知晓什么。
盛姮深吸一口气,坚持道:“这就是所有真相。”
“真相在三年前,月夜下,冷宫前。”
语落,盛姮立在了当场,全身血好似在一瞬便凝固了起来,再也动弹不得,而身前的皇帝则像前来索命的厉鬼。
半晌后,厉鬼的目中露出了一丝柔情,轻声道:“阿姮,醒过来,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
三年前。
大殿和离,并非盛姮和许澈相见的最后一面。
在冷宫被大火烧毁前,盛姮实则还见过许澈一面。
那夜,盛澜从寝宫溜出,跑去见许澈的事,传入了盛姮耳中。
盛姮闻后,心中交织百感,辗转难眠,便夜半起身,着了一件白衫,也去了冷宫。
月孤风寂,瓦寒砖冷,藤蔓爬满了破旧的宫墙,地上长着除不尽的青苔,这便是月上冷宫。许澈一人静坐在破旧的椅子上,目光落在墙角,墙角处有一只蜘蛛,正编织蛛网,动作迅捷,但收效甚微。
此刻,偷溜至冷宫的盛澜已走,但许澈仍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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