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了,”汤姆低沉地说,“我不知道刚刚怎么回事,一定是热昏了头。”他微微一笑。
狄奇不言不语,只是弄熄了口中的香烟,并从黑色鳄鱼皮夹内抽出几百里拉放在吧台上。他的沉默伤了汤姆的心,汤姆像个生了病或是一时闹情绪的小孩般,期待事后至少获得一句安慰的话语。但狄奇漠不关心。狄奇请他喝白兰地的态度,冷淡地和请个又病又穷的陌生人没什么两样。汤姆突然认为:狄奇不希望我去柯狄纳。这不是汤姆首次有这种想法。如今玛姬也要去柯狄纳,上回在那不勒斯时她和狄奇买了一个新的超大保温瓶,准备带去柯狄纳。当时他们并未问他是否喜欢那个保温瓶或者其他的东西。他们只是悄悄地一步一步将他排除在计划之外。汤姆觉得狄奇期望他离开,事实上,最好在柯狄纳之行以前离去。数星期前,狄奇曾说过要带他去柯狄纳附近的一些滑雪场,也在一张地图上将这些地点做了标记。但后来,有天晚上狄奇在看这张地图,却没对他说些什么。
“要走了吗?”狄奇问。
汤姆像条狗似地尾随他走出酒馆。
“如果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平安无事地回到家,我想要去看一下玛姬。”半路上狄奇开口说。
“我没问题。”汤姆说。
“很好。”狄奇一边离去一边回头说,“要不要去拿邮件?我怕我会忘记。”
汤姆点头。他走进邮局,有两封信,一封是狄奇的父亲写给汤姆的,一封是汤姆不认识的某个人从纽约写来给狄奇的。他在门口拆开葛林里先生的信,慎重地打开打了字的信纸。信纸上印有令人印象深刻的浅绿色柏克-葛林里船舶企业股份有限公司的信头,信纸中央有轮船形注册商标。
我亲爱的汤姆:
鉴于你和狄奇已共处月余,而他仍和你赴欧之前一样没有打算回家的迹象,我只能因此断定你并未达成任务。我明白你是基于一番好意才说他正在考虑回家,但坦白说,在他十月二十六日写来的信上我看不出任何征兆。事实上,他似乎较以往更笃定要留在现居地。
我希望你知道,我和内人都感激你为我们和他所做的一切努力。你已不需再自觉对我负有任何义务。我相信过去一个月来你所做的努力,并未造成你极大的不便,而且我也真诚地希望这趟旅行带给你一些乐趣,尽管此行的主要目的失败了。
内人和我在此向你问候并致上我们的谢意。
赫伯特·葛林里 敬启
一九——年十一月十日
这是最后的一击。语气冷淡——甚至较他往常那商业性的客套口吻要冷淡许多,因为这是封加了致谢之意的解雇书——葛林里先生就这样与他断绝往来。他并未达成任务。
“我相信……并未造成你极大的不便……”这不正是个讽刺吗?葛林里先生甚至未提起他回美国时希望再见到他。
汤姆僵直地走上山丘。他猜想狄奇此刻正在对玛姬叙述酒馆里那个卡罗的事情,以及他后来一路上的古怪举止。汤姆知道玛姬一定会说:“你为什么不甩掉他,狄奇?”
他不知道是否应该回头向他们解释,强迫他们聆听?汤姆转过身去看着山丘上玛姬家前那片神秘难测的广场,看着她家那空洞黑暗的窗户。雨淋湿了他的夹克。他拉起衣领,然后快速地朝山丘上狄奇家的方向走去。至少,他自傲地认为,他并未再施花言巧语骗取葛林里的钱,其实他可以。他甚至可以和狄奇一起联手,假如他趁狄奇心情好的时候向他提议。换做任何人都会这么做,汤姆想,任何人,但是他没有,这点算了不起。
他站在露台角落,呆呆地注视着模糊的地平线,除了一股隐隐约约、虚幻飘渺的失落与孤寂感之外,什么感觉也没有。甚至狄奇与玛姬也似乎离他远去,而且他们可能谈论的话题也已无关紧要。他孤独无依,那才是惟一要紧之事。一阵因恐惧而引起的刺痛在背脊间流窜,渗进腰间。
然后他听见大门打开的声音,他立即转身过去。狄奇走了上来,面带笑容,但汤姆觉得这是个勉强的礼貌性微笑。
“你站在雨中做什么?”狄奇闪过正门时问道。
“雨让人神清气爽,”汤姆愉快地说,“这儿有你的一封信。”
他将狄奇的信交给他,并将葛林里先生寄来的那封塞进口袋里。
汤姆将夹克吊在大厅的衣橱里。待狄奇看完那封让他边读边哈哈大笑的信,汤姆提起:“你想我们上巴黎的时候玛姬会跟去吗?”
狄奇一脸讶异。
“我想她会吧。”
“嗯,问她看看。”汤姆开心地说。
“我不知道该不该上巴黎。”狄奇说,“到其他地方去待个几天是可以,可是巴黎……”他点燃一根烟,“我倒宁愿去圣雷默或热那亚,热那亚真是个很棒的城镇。”
“可是巴黎……热那亚比不上巴黎吧?”
“不,当然比不上,不过它可是近多了。”
“可是我们什么时候会到巴黎去?”
“我不知道。找一天吧,巴黎又不会不见。”
汤姆听着这些话在耳中回响,分析着它们的语调。前天,狄奇收到他父亲寄来的一封信,他大声念了几句,两人因为其中一些内容而笑成一团,但他却不像前几次一样念完整封信。汤姆深信葛林里先生一定对狄奇说他受够了汤姆·瑞普利,八成也说他怀疑汤姆利用他的钱找乐子。汤姆想,一个月前狄奇会对这类的事情一笑置之,但如今已不可同日而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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