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释怀
尹思川一直辗转反侧不能入眠，思绪乱如麻，不知以越青倔强的个性是否会与他来个划清界限。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低低的呜咽声，在轻柔的海涛声中几不可闻，尹思川竖耳倾听了一会，才确定的确是人的哭泣声。他轻手轻脚打开门，走了出去。
越青弓膝坐在沙滩上，膝盖撑着下巴，凝望着漆黑的远洋，低声哭泣着。洁白细腻的沙滩在月光照耀下反射出银光，笼在越青身上，像童话中的公主，楚楚可怜。
尹思川眼角湿润，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这才轻声地走到越青身边，也学她的样子坐下，弓膝撑着下巴，凝望着远方。
越青瞥了他一眼，渐渐止住了抽噎。父女俩安静无话，静静倾听着海的呼吸。
海水蛊惑人心般叹息着，反复冲刷着沙滩，带走一些东西，又还来另一些东西。周而复始，有如人生。
如雕塑般静止的越青突然动了动，抬起了头，仍然望着远处时隐时显的珊瑚礁，似乎在自言自语：“母亲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要我永远快乐，保持着与人为善的心，永远不要做坏事。这么多年，虽然只有我们母女俩相依为命，但我一直保持着快乐的心，用信任的心态去对待所有人。有许多欺负过我的人因此不是放弃为难我，就是与我握手言和。我一直相信母亲的教导：你用什么样的眼光看世界，世界就用什么样的眼光来看你。但是我现在严重怀疑，与我从没有接触过的这个世界真正的阴暗面相碰撞，我还能保留我的这种价值观吗?”
她摊开自己的双手，手指纤细，皮肤光洁，看起来与她曾在“明明”号游艇上曾看过的那般什么无异。
“真的不干净了。”她脸上露出淡淡的苦笑。
“从我决定加入这个活动，参与这个玩命的赌局开始，我的手就不干净了。这么多条生命留下的遗憾与怨气，即使用太平洋的海水也没法洗去。”
她扭头望向尹思川，平静地说：“你知道吗，你犯下的杀孽，我在替你承受后果。我无法再完成母亲临终前的嘱咐，我在得到父亲的同时，也失去了快乐。”
她一摆手，阻止焦急的尹思川说话，自己接着说下去：“请让我把心里话说完。孟菲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越青，不要让血脏了你的手，不要让仇恨蒙蔽了你的心，保留你的赤子之心，你才是最后的胜利者。无论在哪里，你都会是当之无愧的赢家。’但她说错了。这场赌局没有赢家，我们都输了。你输在你真正失去了我，我输在我失去了支撑我二十多年的信念。”
她平静地望着尹思川，平静到隐约透着几分凄然：“难道在你的心中，还有快乐的存在吗?我是真的无法快乐，即使我相信你对我的爱没有任何虚假。”
尹思川猛地抱住了越青，老泪纵横，被越青这番真诚质朴的话语击中内心最脆弱的部分。
“青儿，你知道吗?从你母亲离去后，我从没有找过一个女人，孤苦多年，才去领养了向东给自己作伴。你知道那夜深人静时，身边听不到任何人呼吸，那种寂寞渗入骨中，令人孤独到想发疯的感觉吗?
我是那么地恨你母亲，恨到变本加利走私、赚钱，从一切不法生意中获取大量钱财。然而我却依然无法忘记她，我有钱后买下了我们当初住过的破别墅，买下大片土地种上她最喜欢的薰衣草，保留着一切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然而我却无法挽回她的心。
我是那么地恨，恨到把那个我误以为是她奸夫的男人杀掉，但我又是那么地思念，从没有停止过寻找她的下落。
当我得知你的下落时，我恨到把对你母亲的恨转移到了你的身上，巴不得你在活动中死掉，所以才对向东和许巍隐瞒掉我另设置了一组人，专门处置那些被淘汰者，我当时唯一的想法就是不能放过你，即使你被淘汰，也不能让你再活下去，时时提醒着我那不堪回首的往事。
然而我无法阻止我的眼睛追随着实况录像中你的身影转动。你的身上有着你母亲的影子，尤其笑起来，非常像她，所以我忍不住还是与你见面了。”
他直视着越青的眼睛，泪流满面：“青儿，我告诉你这一切是想让你知道，我罪无可赦，因为我的恨才死了这么多人。我不否认我的罪孽，但我也是因为对你母亲的爱才犯下了这些错误。我不求你原谅我杀人的罪孽，只求你原谅我对你做过的错事。以一个父亲请求女儿原谅的名义，原谅我曾经对你的恨!”
越青紧握着拳，但无法控制汹涌而出的泪水。过了半响，才艰难地回答：“作为人子，我可以原谅你对我所做的一切。母亲至死也没有背叛对你的爱，我很高兴地看到你也没有辜负母亲对你的爱。作为你们的女儿，这让我很感动，你们的爱最终战胜了仇恨。”
“但是，”她语气一转，擦干了眼泪，双眼熠熠发亮地看着尹思川，“作为一个人，我无视原谅你对我和所有参与这个活动的人所作的一切。我可以承认一个爱我的母亲，疼爱我的父亲，但我不能承认一个不能敢做敢当，不能勇于改正自己错误的父亲。”
“去自首吧!”越青一语石破天惊。
尹思川静静地凝视着越青，一动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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