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他徒弟,这不是他徒弟。云涯闭上眼默念数声,气得索性装作打坐,不去理这恼人的小东西。
“师父。”
不理她。
“师父……”
还是不理。
云涯听着她可怜巴巴的语调,感到袖子被轻轻地牵了又牵,刻意忍住即将泛上来的微笑,装得一派无动于衷,心说这小丫头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连师父都敢欺负,非得好好治治她。
不意她连唤几声,见他不搭理,却忽而安静了下去,沉默得有些不像她。正当云涯忍不住想睁眼看看时,只听她突然问:“师父,我会死吗?”
云涯被她问得一怔,睁开眼,便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头难得地透着认真。
果然,全天下的孩子都终有一日会生出这样的担心吧,他还记得自己年幼的时候,因为养的小鸟死了,害怕了好久,担心自己有一天也会悄无声息地死去,后来他才知道,这种担心于他是多余的。可小昭不一样,她会老,会死,并且这一切都会发生在他的眼前,虽然自将她养在身边那一日起就知道,但真要说出口依然很酸涩。
在他迟疑的当口,清昭却陡然抓住了他的衣袖:“如果我修行呢?如果我也修成神仙,是不是就能和师父一样长生不老?”
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云涯松了一口气,欣慰地笑了笑:“自然可以,修成地仙之日即可证得不坏之身。”
“那,那要多久呢?”清昭坐直了身子,眼睛闪闪发亮。
“这个嘛,视天资机缘而定,短则十数年,长则无定数,就看小昭的造化了。”
那便是清昭发愿修行的日子。
只是七年过去,她离传说中的那个造化,恐怕还远得很。
清昭牵了牵唇角,笑容里隐含一丝落寞。这些年来,她连笑的样子都和云涯越来越像了。
她轻轻抬手捻诀,数朵合欢花倏忽从枝头飘下,却不急着落地,反倒在空中悠悠飘荡,仿佛鹊羽,又像蝶翼,被阳光映透,分外旖旎。
这是云涯教她的第一个术法,没有什么用处,只是好看而已,想当年云涯演示的时候,也是拿这花做例子,他坐在树下,花雨光影里,仿佛不可触碰的神祇。
只是她施展起来,总是没有那样炉火纯青。不知是她果然天资驽钝,抑或是幼时的头脑损伤终究没有完全复原,她于术法一途实在没有多少造诣,平日里使个简单的术法搬东西,十次里也有两三次能砸在地上。
已经十五岁了啊。清昭将手张开在眼前,看着当年藕节似的小手,如今也有了细长的手指和匀称的骨节,不由叹息。到底还是来不及吧。
其实她一点也不喜欢修行,那些咒文手印,远不如摸鱼抓鸟有意思,只是因着是云涯教的,累的时候看他一眼,便又能再坚持一炷香了。每每她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云涯总是勉励她:“小昭,不是想要长生吗?不是想修成神仙吗?”他应当,以为她也是个妄求长生不死的凡夫俗子吧。
她的脸上挂了一丝浅浅的笑。他哪里知道,她只是奢望一直做他的小徒弟,一直赖在他身旁,不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变成皱巴巴的老太婆。如果真到那一天,即便师父不嫌弃她,她也一定要悄悄离开的。
她这人一胡思乱想起来,就没有边了,本想等在这里以备师父吩咐换茶添水,没想到屋内二人谈了那样久,她一不小心就靠在树下睡着了,待得醒来时,夕照已经铺了半山。
她急急忙忙地跳起来,心想自己早不睡晚不睡,偏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打盹,若是让相篱见着了,还不知要怎样不喜她,赶紧跑到堂屋前,远远地一看,却见里边二人仍在交谈,很是板正的样子。
什么八百年不见的师兄弟,竟能从晌午说到日落?都不带口渴的吗?
她正啧啧称奇,就被云涯瞧见了,笑着朝她招招手:“小昭,替为师添一壶茶可好?”
相篱一眼瞥过来,她忙低下头,快步上前接了茶壶去。
云涯这个人,吃穿都不讲究,唯独于饮茶上有些怪癖,喜爱明圣湖的龙井,要用三沸的水来沏,且第一道水须沥去,自第二道起方才入口。他这些年来的茶皆是清昭沏的,也算将他的脾气摸了个九成九,现在他自己都不乐意动手,美其名曰只有徒弟沏的才喝得惯。
茶既沏了,她又任劳任怨地替这两尊大佛操持夜饭,如使唤丫头般毕恭毕敬地送进去,便坐在屋外嚼着草叶看月亮。无奈这二人小别胜新婚,直聊到山里的夜猫子都叫起来,还没有要结束的架势,清昭看看地上的草已被自己揪秃了一片,决定丢下他们回房睡觉。
话虽这样讲,当真躺到床上时她却睡不着了,翻过来覆过去的,不断地想着那个凭空冒出来的师伯,和他的那句话:“你竟然收了一个凃洲人为徒。”
难道此间还有谁不是凃洲人吗?真是好生奇怪。
第七章 秘闻
相传上古鸿蒙时,盘古氏开天地,辟乾坤,东皇太一分六合,定八荒,天下遂有凃洲、来洲、覃洲、洵洲、升洲、万洲、央洲、芃洲,这些都是写在《八荒经》里的,读书不认真如清昭也晓得。
但是《八荒经》这书,基本是古人编写的志怪小说,先不说其中仙洲异族、奇花珍兽如何之多,单说除了凃洲之外的那七洲,据传是在茫茫大海之外,自古以来也没谁亲眼见过,若是拿出去说,必要被人嘲笑故事与现实都分不清,连小孩子都不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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