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昭没有出声。她知道,无论她答不答,云涯都会说。
“自古时起,浮桑与凃洲都少有往来,称得上相安无事。但是百余年前,当时的皇帝很想与浮桑交好,多次派遣使节,愿以公主远嫁浮桑。浮桑先王感其诚意,就命自己的长子联姻。”说到这里,他转头看了看清昭,似是苦笑,“这个长子,就是相篱。”
清昭听着故事,又被山风一吹,精神格外抖擞。她从前只知皇帝寻药,却不知还有嫁女一说,今晚当真长见识。不过她思来想去,也不是很明白相篱。
“可是师父,这怎么想都是件好事啊?”她一手抱胸,一手抵着下巴,严肃道,“师伯虽身份高贵,但娶堂堂公主,也算不得委屈了,何至于对凃洲人这样生气。莫非这公主貌若无盐?不然就是性情极为恶劣?”
云涯唇边的笑意越发清苦:“若真是这样,便好了。”
“这位公主,也就是我的师嫂,生得很美,又是个极和善的人,族中上下没有不喜欢她的。”他垂着眼帘,轻声道,“那时我还调皮,总给相篱捣乱,他都忍不住要揍我了,师嫂还是和和气气的,从没生过气。”
他的师嫂,就有这么好?清昭看着他沉浸在回忆中的眼神,无声地撇了撇嘴,心里有一处不知怎么了,像吃了山里的野莓子,酸得有些腻歪。
“那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她别开头道。
“因为他的岳父灭了浮桑。”
突如其来的一句,清昭猛然回过头来,紧盯着云涯毫无波澜的脸,十分疑心自己耳背了。“什么?”
“一百五十二年前,公主的父亲派兵攻入浮桑,直到这时人们才发现,凃洲军队对浮桑的每一处地势,每一件机要都了如指掌。浮桑人虽修仙较凃洲人多,但大致仍然不善征战,很快被灭国,我的师父与大师兄都死在那个时候。而相篱,他的所有亲人,包括妻子和六岁的儿子,都死了。”
云涯的侧脸在月光下清冷得有些不真实,他的语调极为平静,如果不是那隐约的一丝苍白,清昭几乎会以为他在讲无关的故事。
“所以,所以……”她涩着嗓子,好容易才发出声来,“真的是你师嫂……”
“不知道。”
夜风将他的墨发扬起了几丝,如玉的青年白衣胜雪,清昭忽然很想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仿佛她不这么做,他下一刻就会被风带走了。
她忽然很同情相篱。如果真的被深爱的妻子背叛,为全家乃至全族带来灭顶之灾,换作是她,也无法释然吧。偏偏连他的妻子都死了,他想恨,都不知道该恨谁去。这样的话,被他凶一凶,仿佛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原来是这样的吗……我一直以为,那皇帝是去寻仙药的。”
云涯的睫毛颤了颤。“后世掩盖,总是冠冕堂皇的罢。”
二人之间再度陷入沉默。清昭几度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化解尴尬,但又觉得说了更是徒增尴尬。她抬头望了望天边的月亮,该是后半夜了吧。
“如果有一天,师父让你失望了,你会讨厌师父吗?”
清昭愕然转过头,云涯依旧静静地望着层叠的山峦,似乎从来不曾开过口一般。
她忽然觉得很是别扭,不晓得他为什么没头没脑地这样问,茫然之余又有些生气,好像被轻视了一般。
“开什么玩笑。”她大大咧咧地挥手道,仿佛这样就能化解那份怪异的感觉,“师父这么厉害,不嫌我辱没师门就很好了,哪能让我失望啊?”
云涯极轻地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第八章 外人
次日清昭醒来的时候,外边的日头已经明晃晃了。
她眯着眼睛坐了许久,将思绪来回理了几遍,才确认昨夜的事情并非是梦。云涯的那些话,带给她的震撼太大,她回屋后许久没能入睡,只觉脑子里一根弦突突地跳,手心里一片潮湿,最终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昏昏沉沉睡过去的。
坏了,醒得这样迟,怕是误了做早饭。
她慌慌张张地爬起来,套了衣服,顾不上洗漱,便往堂屋跑。说句没良心的,她倒并不怕饿着她师父,他成仙多少年了,其实吃不吃饭都不要紧。她怕的是自己如此怠惰,没个做徒弟的样子,越发要被相篱嫌弃。
想到相篱,她陡然忆起云涯昨夜的话,和他当时的神情,不由在心底一叹。知道了这一层旧事,她对相篱却是同情多过了畏惧。
到得堂屋前,里面空空荡荡,她又往云涯的屋子跑,果然见二人于榻上相对而坐,中间摆了张小几,上面一盘棋局,情状十分悠闲。
她还未想好是否要进去问安,却被相篱先瞧见了,剑眉一挑,不紧不慢落下一枚黑子:“如今当徒弟,比之我等当年可轻松多了。”
清昭面上一红,正要认错,云涯向她挤了挤眼,笑道:“昨夜月华大盛,灵气丰沛,我看正是修行的良机,就督促小昭连夜练功,是以才起晚了。”
相篱斜睨他一眼,脸上写着“胡说八道”四字,却终究只是冷冷道:“都日上三竿了,既是睡迟了,午饭总晓得做罢?”
清昭头皮一紧,麻溜地应了一声,转身就跑没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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