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昭深以为然。辞雨虽然平日嬉嬉笑笑的,内里却是个刚硬脾气,在这件事上,并不太可能因为相篱是她师父而服软。
“那我们就任由辞雨留在宫里了吗?”
“你以为,她能在宫里再留多久?”
清昭初时确实有些发愣,但转念一细想,便很快明白过来,不由暗骂自己不动脑子。
如今子归已然不顾尊严,混入国师府探查打点,为防夜长梦多,一切事情当是宜早不宜迟,想来距离真正动手并不会有太多时日,而辞雨能够留在宫中的日子,基本也就是这些了。一旦刺杀国师得手,他们下一个要处理的便是太子。
到那一日,辞雨的身份是不能不揭破的,她注定无法留在太子身边,而不论他们怎样对待太子,终究会令辞雨伤心。但那是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的事,到那时,即便闹个天翻地覆,也比现在面对从容许多。
“小昭。”云涯的眼神里暗含着几分宠溺,正如过去这么多年教她修行时一样,“你看,明明你能想得通透的,只是因为师父在这里,就不愿意去自己想了,是不是?”
清昭被他说得极不好意思,嗫嚅道:“是徒儿偷懒了。”
云涯只含笑看她,将她看得越发羞愧时,却突然闻得他一声轻叹。
“小昭,我并非不想让你依赖,只是假如有一天师父不在了,你该怎么办。”
清昭猛然听见这一句,自己尚未反应过来,眼泪却先一步涌上来遮挡了视线,她以为自己的语声尚算得平静,开口才发现已带了浓重的哭腔:“什么不在了?你乱说什么?”
“别哭别哭。”云涯并未料到她反应如此之大,素日安静的脸上也现出慌乱之色,“我不过这样一说。”
“这是能随便说的吗!”清昭撒泼,“收回去!快收回去!”
云涯不得不投降:“好好,是为师错了,小昭不要生气,我方才全是胡说的。”
清昭这才抬手,拽着袖子飞快往两眼上一抹,眨眨眼睛,故意扯出一个坏笑:“嗯,果然还是这招管用。”
云涯无奈地看她一眼:“你呀,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无赖。”
他不说便罢,一提这话,清昭越发没脸没皮:“无赖还不是您老人家给惯的。”
在云涯陡然黑了三分的脸色中,清昭忙笑呵呵地将两人的酒杯满上:“师父喝酒,吃菜。”
云涯还未举杯,反倒是她自己先一饮而尽,酒入喉头,本是如此甘甜清冽的梨花酿,硬生生被她品出了一抹辛辣。
明明那样在意一个人,却既希望他知晓,又试图不让他知晓,她是有毛病了吧。
“小昭。”云涯忽然又唤她。
她作洗耳恭听状,云涯却偏又不作声了,只垂眸望着桌上的酒菜,似是心事满腹。清昭亦不敢催他,只得静候。
隔壁雅间都行过了一轮酒令,云涯才终于再度开口,声音低低的:“你……真的没有想过,离开师父到外面去看看?”
清昭立刻警醒起来:“什么意思?师父你不会又要赶我走吧?”
“为师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从小长在山上,终日与我相对,我有时会想,你会觉得无趣吗?你是真的喜欢这样的生活,还是只是没有别的选择?”
云涯转过头来,他的眼神温柔得像下过小雨的天街,但清昭却觉得,那仿佛青石板一样的平静之下,是一种被努力掩饰的哀伤。
“小昭,待这件事结束之后,你会不会想像子归和辞雨一样,离开师父去游历,去更多的地方,见更多的人?如果你想的话,可以同他们一道,正好……”
他话音未尽,却被清昭坚定地打断:“我不想。”
她直直地望着云涯的眼睛。他为什么又突然说这样的话,难道非要她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哪里都不想去,只想守在他身边吗。
不行的,她怎么能对师父说这样露骨的话。
“师父,你不要对我要求太高了罢。”她以手支头,靠在桌上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你想啊,我连不坏之身都没有修成,好好留在山上修行都来不及,哪有工夫下山游历啊?”
她眼睛一转,“假如师父待腻了玉阑峰,我倒是可以陪你四处走走,说不定换座山头当山大王?”
云涯掌不住笑,连连摇头:“你啊,还是不要去祸害别的山头了。罢了罢了,既然你愿意,那今后还是跟着师父回玉阑峰罢。”
清昭大大咧咧地点头,又夹了一筷子菜吃,心里却是既好笑又怅然。
他哪里知道,天上地下,她只想在他身边。
第五十三章 人间
这之后的数日,清昭每天都揣着心事,每当临近申时,更是一颗心悬着。但几天过去,却是风平浪静,一丝响动也没有。
她与云涯天天在燕云楼守着,有时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从来不曾有过什么国师和阴谋,他们只是混迹京城无所事事的一对师徒而已。只有相篱一天比一天沉重的脸色,提醒着她前方还有一场恶战。
相篱的脾气如今一日三变,一会儿责怪子归没能耐,这么多天还打点不妥当,一会儿又担心子归已在国师府里遭遇了不测,怪自己没教好他本事,弄得清昭一见到他就忍不住紧张,连带着心里也七上八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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