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越来越亮了。慢慢地,在他和她的坟墓间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他伸出手向前去,好像觉得被月光阻隔住了。
——离潇,你可知道心如死灰的滋味么?
最后相见时她的声音又响在耳边。他仿佛看到她那双变得哀怨的眼睛,慢慢地,摇了摇头。
——至少,那时候不知道。
她不懂他,因为他从未告诉过她。他也不懂她,因为他在她死前从未把对她的情爱认清。他们彼此各有各深切的痛苦,是在两个平行世界里的。在她生前,她不懂他的苦痛,他亦不懂她的,可他们还偏要相爱。
他开始迷惑了。或许,破月才更适合她?
——她在等我。
这又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朔风寒雪夜,千里奔袭,只为一人。
他忽然很羡慕那种感觉,那种宁为一人舍弃所有的自私和执着。可现在没有谁能让他那样做了,没有谁。唯一的那个女子,已经走了。当时他接过苏毓钦命令的时候,只知道好好遵循不出岔子,却并未细细体味对方此举背后的意义。现在他明白的时候,已经是沧海桑田。
“夕颜,对不起……”他终于慢慢地站起来,眸光悠悠似乎穿过了那道墓碑。摘了一朵牵牛花,放在她的垄前。
“我是知道的,我明明知道的……”
寒冷的夜风吹干了他此生唯一的一次眼泪。在心肺欲裂的痛苦中,他强迫着自己转过身,迈开步子,绝不要再回头看她的坟墓一眼。他怕再看一眼,他会义无反顾地也到那坟墓里去,下黄泉再去找她。
以后能去哪,能做什么?曾经那些朋友都在什么地方?汹涌的倦意一阵阵袭来,他强撑着,慢慢地下山。
月光拉长了他的背影,耳边传来秋虫的鸣唱。他静静地听着,头一回觉得那秋夜里再寻常不过的虫鸣声,竟是那样悲哀凄凉。
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
抬头看了一眼深蓝的天空,却不见玉衡闪烁。
忙忙碌碌,也曾得苏毓钦援手实现了些功名志向,然到此时此刻,什么都没有了。锦衣辉煌,战功赫赫,加官进爵,什么都没了……一切归于零。竹家早已将他除名,忙碌半生的事业也已夭折,朋友们风流云散,爱着的女子与他阴阳两隔。现在的他,又要再从什么地方开始?
又或许,这天下所有人,无论贫穷富贵、才能高低,都只是命运天数这只大手中的棋子而已。再如何挣扎,也逃不过那巨大力量的拨弄。人又怎么能与命运相抗衡呢?可能那力量就是想叫他们都散了,叫天下都乱了,叫一切都虚无了。
他不无悲哀地这样想着。走着走着,已经到了山脚下。
今日之后的竹离潇,将不再是以前那个竹离潇了。
一朵被风干的牵牛花被他别在了腰间的穗子上,浅橙色的,朦胧摇晃。
第91章
蛟龙刺青的纹路如梦魇一般,牵动起他这二十年来的旧恨新怨。那纹路是张牙舞爪的,慢慢地像点洒在宣纸上的丹青一样散开,由远及近,由小变大,成为笼罩在他头顶的一方窒息的阴云,扯动了他的神经。
二十年前的这个皇宫,二十年前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厚重奢华的帘帐因电光骤亮,清晰地映出一人执刀劈将下去的黑影,鲜血飞溅,又随着闪电的消失一瞬间没入浓重的黑夜。
几十年“苦心经营”的“兄弟情谊”,几十年被亲手足夺去父亲爱重宠溺的怨气,在那一天全数爆发,酣畅淋漓。他至今仍清楚地记得自己当年执刀时候的那分扭曲的快意,还有兄长临死前说的那些不明不白的话。呵……不过,很快就都要明白了呢。
坐在龙座上的这些年,他明知道有人私下怀疑他王位来路不正,却抓不住他们的把柄,同时那侥幸逃脱的前太子竟背叛了大周,做起了三国间谍,玩的得心应手,摆明了是要与他报仇。这个人一直活在暗处,一直都是他的心病。
洛东方一步步走近黑暗的地方,诏狱往里第三间,就关押着那个他朝思夜想了二十年的人。
顾冥夜倒是一副淡然如水的样子。他早就注意到他来了,神色里还带着那种说不出的复杂和阴冷。
“洛子寒,你没有想到吧?”洛东方开口了。他的目光自打投射到他身上来,便未离开过半分。
“臣不懂王上在说什么。”顾冥夜神态自若地说道,“王上也知道臣以前受过竹离潇引荐之恩,如今他落难,臣就是想去看看他,并无别的。您本要出宫巡游,却忽然折返,雷霆震怒,将臣下狱。臣自问并不知道犯了什么大罪会让王上恼怒至此,还望王上能明示。”
洛东方死死盯着他,忽然猛烈地冷笑了几声,拍掌道:“好,好呀!不愧是你!都落到这个地步了,还能如此泰然。呵,也难怪你能隐身了这二十多年,将朕耍的团团转!”
“王上,”顾冥夜的语气中带了些无奈,抬眼直视洛东方道:“臣真的不懂您的话。洛子寒?臣怎么会和洛子寒有关系?这朝中公卿,谁人不知洛子寒乃是我大周叛贼?王上您突如其来给臣扣上这样一个不白之冤,到底是为什么呢?就是死,也该让臣死个明白吧?”
洛东方冷哼,“你还真像是一副全然无辜的样子呵。好,装的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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