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抬头望向了弟弟:“对不起。”
金玉郎半闭了眼睛,微微一笑:“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把你的心上人、我的前太太、连傲雪嫁给了别人。不过这倒也没什么大关系,原来一个是大伯子,一个是弟媳妇,都不耽误你们相好,如今那个施新月没本事没脾气的,更拦不住你们了。”
“你误会傲雪了。”
金玉郎睁开眼睛:“没误会!”
“我和她是清白的。”
“对,清白,两个人一起去长安县,生怕不能一起亲眼看见我死。”
“她不知情。我带她去,是想利用她,让她做个见证,证明我确实是全心全意的营救过你,你的死和我无关。”
金玉郎一耸肩膀,换了轻快的语调:“不必利用呀,反正她更讨厌我,更恨不得我死。如果提前知道你去长安县是为了杀我,她一定高兴得要在路上唱歌呢。”
金效坤听到这里,第一次发现了金玉郎的问题:金玉郎似乎只有动物式的爱恨感情,而完全没有人类的理智与控制。金效坤不明白这个弟弟为何会长出这样一副心肝肚肠——他甚至都不只是简单的冷血。
“玉郎。”他勉强自己继续的向他解释:“无论是嫉妒还是讨厌,都不是杀人的理由。我要杀你,是我有罪。可傲雪真的是完全不知情,她是无辜的。你可以怨她不爱你,但你不能误会她要杀你。”
金玉郎听到这里,倒是似笑非笑的皱了皱眉:“唉,你这个样子,有点像爸爸。”
金玉郎一过十岁,金老爷子就发现了这孩子思想奇异,有点欠缺人味,于是开始了漫长的训子事业,隔三差五的就要像金效坤今天这样,对着金玉郎讲述人生大道理,讲一遍讲不通,就把道理掰开揉碎了再讲第二遍,讲了十年,只让金玉郎学会了一身伪装正常人类的本领。金老爷子并没意识到自己是做了无用功,还以为小儿子不懂人事,是因为年纪尚小。
金老爷子讲了十年都无用,金效坤这短短的一席话,效果当然也和放屁差不多,但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他糊里糊涂的转变话题,和金玉郎谈起了父亲。
“爸爸喜欢你。”他对金玉郎说:“我不服气,一直在暗暗的和你竞争,可还是竞争不过你。”
金玉郎点点头:“当然,我讨人喜欢,人人都爱我,只要我想。”
说到这里,他再次皱了眉毛:“但你是例外,你不喜欢我。”
金效坤笑了一下:“我从来也没讨厌过你,我对你只是嫉妒。”
“现在还嫉妒吗?”
“从我后悔杀你的那一刻起,我对你就只有愧疚、没有嫉妒了。”
金玉郎在听到这一句话时,忽然有了饿意,非常想吃点什么。扭头望向窗外,他从窗玻璃上看到了自己和金效坤的影子——一站一坐,两个细长条的瘦子。
“饿了。”他忽然说。
金效坤说道:“走吧,带你下楼去餐厅。”
金玉郎想起自己白天在餐厅里的那场哭泣,立刻拒绝:“我不去。让听差把饭菜送上来,我就在房里吃。”
说完这话,他坐着,金效坤站着,互相都在等待对方的下文。如此过了半分多钟,金效坤转身走到电话机前,开始往餐厅里打电话点菜点酒。金玉郎盯着他的背影,暗暗的纳罕,因为金效坤好像从来没请过他的客。
二人没等多久,茶房就用推车将晚餐送了上来。两人在餐桌两端相对落座了,金玉郎不敢吃冷硬食物,照例还是先喝汤,舌头舔着银质汤匙,他见金效坤端坐着拿了刀叉切割牛排,姿态还是一如既往,并没有什么馋相,便问道:“你在牢里,每天都吃什么?”
金效坤的动作停了一瞬,随即答道:“那里面的生活,不是人过的日子。”
“那你一定很想把我也送进去,吃吃苦头吧?”
金效坤抬头直视了他:“我认为到现在为止,我们已经扯平了。如果再斗下去,就是你我自寻烦恼了。”
金玉郎把汤汁淋漓的汤匙送进嘴里连舔带吮,最后将它从口中缓缓拔出——吮得相当干净,汤匙银光闪烁。
将汤匙送进碗里搅了搅,他是边吃边玩:“我终于明白了,你今天来见我,目的是要和我讲和。你怕了,怕我再把你送回监狱里去,对不对?”
金效坤咽下口中的食物,点了点头:“你也可以这样理解,不过我的目的除了讲和,还有道歉。”
“你不是说我们已经扯平了吗?还道什么歉?”
“不是为那件事。”
“什么?你还对我干过别的坏事?”
金效坤微微的笑了一下:“我道歉,是因为我一直对你不好。身为哥哥,不应该这么对待弟弟。”
他苦笑着叹息了一声:“我不是个好哥哥。”
这一番话让金玉郎委屈起来,他恶狠狠地把汤匙插进嘴里,又恶狠狠地把它再拔出来。而金效坤一边缓缓咀嚼着半熟的牛排,一边凝视着金玉郎——金玉郎的五官有点扭曲,像是不服不忿,也像是忍着不哭,扭曲的五官中嵌着两只直瞪瞪的大黑眼珠,这让他看起来像个稚气尚存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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