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狐狸将我送到院门口,我走出很远,下意识回了下头,院门还是敞开着的,风雪中我恍惚了一下,以为他还站在门边,定睛再看,唯有一团团的雪,在空中飞舞。
这夜,我和衣躺在chuáng上发呆,直到窗户透着些极微淡的白光才迷迷糊糊合眼,睡得正沉时,被瑶瑶的大呼小叫吵醒,这才惊觉睡过了头。等我们气喘吁吁赶到西厅,狐狸正握着根竹条站在廊下,脸色寒得象空中yīn霾的乌云。
瑶瑶看着狐狸手中的竹条,嘴巴一扁,急得快哭出来了,我心中愧疚,忙走到狐狸面前,道:“是我睡过了头,没有来得及叫醒瑶瑶,六叔就责罚我吧。”
狐狸淡淡地瞥了我一眼,将竹条在手心里慢慢顿着,缓缓道:“有错就得罚,不过小弟也不好责打大嫂,今天就劳烦大嫂多跳一千下吧。”
我咬咬牙,道:“是。”
瑶瑶吐了吐舌头,等狐狸回到房中,她才凑到我耳边,轻声道:“婶婶,叔叔今天可真狠,加跳一千下!”
狐狸在屋内咳了一声,吓得我们也顾不了满坑的雪,齐齐跳入坑中。
天寒地冻,土坑湿滑,本就比平时要难跳一些,跳至两千来下,我已感支撑不住,可狐狸不时踱出来,我看到他的脸色,只得咬牙坚持。
瑶瑶跳完后一溜烟地跑了,我还在气如粗牛地跳着。好不容易跳完最后一下,终于支持不住,趴倒在雪地之中。
积雪刺得我面颊生疼,我却眼前一阵迷糊,没有一丝力气撑起身子,反而因为唇gān舌燥,还下意识地啃了一口雪。正模糊时,一股大力拎住我后颈的衣衫,将我猛地提了起来。
我还没想清楚是怎么回事,已被这股大力揪进屋中,丢在榻上,呼声响起,一chuáng厚厚的锦被将我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盖住。
等我的手不那么僵麻,微微颤抖着掀开被子,屋内已不见了狐狸的身影。
我觉得狐狸从昨日起心qíng就似乎十分不好,便吩咐众人,这日没事尽量少去触六将军的霉头,可等到吃晚饭的时候,我正将早早抱在怀中喂他吃蒸蛋,狐狸笑眯眯地进来了。
早早看见狐狸,挥舞着双手要他抱,狐狸笑着接过,早早身子一歪,小脸蛋便挨在狐狸右脸上,可他刚吃了一嘴的蛋糊,于是,狐狸脸上也huánghuáng一片。
我忍着笑,要抱回早早,狐狸忙道:“不用。”他也不擦脸上的蛋渍,只凝望着早早,道:“大嫂,这回有件事qíng,可对不住早早。”
“怎么了?”
狐狸在桌边坐下,犹豫片刻,道:“今天,江文略来过了。”
我只得装出吃惊的样子,放下汤匙,道:“他又来做什么?”
“他来约我们出兵,联合攻打漫天王。”狐狸低头看向早早,低声道:“经过商议,我们计划这个月的十五联合出兵,所以,早早的周岁加印典礼,只能往后推一推了。”
我慢慢放下碗,淡淡道:“那就等打完漫天王,再给早早补过生日吧。”
大军是在十四这日深夜开拔离城的。按照约定,卫家军将于十八日抵达柳河口,攻下柳河口后,与自东南方向攻来的永嘉军会合,再向漫天王的主力发动最后一战。
此时卫家军已扩充至两万人马,粮糙辎重早于前段时日悄悄先行。二四五将军和老七都赶回了将军府,狐狸留了两千人在洛郡,jiāo由黎朔指挥,保护我和早早,其余人马乘着黑夜,悄然出城。
他们去后,整个洛郡都显得十分冷清,虽然这段时间没有下雪,天却沉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我在将军府坐立难安地等了五日,这日清晨,等来了不知从墙外何处she来的一支箭。
白羽雕翎,带着一纸白笺,笺上五个大字:
速往小江口。
我将纸笺在手心中慢慢揉成一团,再仰头看了看青白冷素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黎朔没有多问,点齐人马,我留了数百名年纪较小的少年和比较弱质的女子,让他们入将军府保护瑶瑶和早早,其余约两千五百人,只带了些gān粮,下令全速赶往小江口。
我率先上马,众人跟上,盔甲嗡然,铁蹄落如泼雨,急驰向洛郡东门。
及至东门,天已大亮,我回头看了看,正要力夹马肚,纵出城门,忽有一骑自将军府方向急追上来,马上之人大声呼道:“前面可是青瑶夫人?!”
我勒住马缰,那人直驱至我面前,翻鞍落马,满头大汗,急道:“总算赶上夫人了!”
“你是何人?”我问道。
那人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快步奉到我面前,声音中透着几分惶然:“夫人,小的是蔺将军派来给六将军送一封急信的。蔺将军说这封信很重要,说如果六将军已经出兵了,就让小的送给夫人,请夫人一定要派人及时通知六将军---”
我接过信,看了看信上的印记,与蔺不屈素日和狐狸往来公函之印丝毫不差,忙将信笺展开细看,信上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小心甄子通。
我想了一下,顿时汗流浃背。黎朔想是也感觉到了不对劲,接过我手中信笺一看,啊地一声拍上膝头,急道:“糟了!只怕甄子通已和漫天王联手,六将军有危险!”
杏子原
风穿过长街,在城门处回旋,激得黎朔手上的信笺哗哗作响。我再定然想了一阵,才沉声道:“燕红。”
“是,夫人。”燕红落马,奔了过来。
“你速回将军府,向纪先生要几封以前蔺不屈将军所写之信,再将九璧关的地形图拿过来。”
燕红领命而去,我向黎朔道:“黎统领。”
“在。”黎朔肃容道。
“上次卫家军与蔺不屈的飞龙军联合对阵田公顺,你是参与了的,你将作战经过详细讲给我听听。”
黎朔忙应了,清了清嗓子,细细从头详述,我用心听着,待他说完,燕红也已快马赶了回来。
我接过她手中的信笺,将信中笔迹和印章再细心地对了一番,确认是蔺不屈亲笔所书无疑,便向黎朔道:“黎统领,我兵法只懂些皮毛,但自你方才所述,似乎也能听出,六将军与蔺将军联手作战时,虽然立场不同,但还是颇为信任的。”
黎朔面上闪过一丝讶意,旋即点头:“是,属下也有这个感觉。”
我望着他,缓缓道:“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肯定,此信确是蔺不屈所写,而他所说之事属实,他确实是真心实意来提醒我们。”
黎朔没有再迟疑,点头道:“是。”
燕红与缨娘已展开了地形图,黎朔指向九璧关,郑重道:“甄子通向来中立,而他的九璧关易守难攻,所以至今没有哪方与他有纷争。正因为这个,六将军才定下来要由杏子原攻打柳河口。可若蔺将军信中所言属实,甄子通已与漫天王达成了某种协议,那么很有可能在我们的人攻打柳河口时,甄子通会悄然出兵,从杏子原的西面直cha我方后翼,与漫天王镇守柳河口的人来个前后夹击。”
围在我们身边的人都抽了口冷气,隔得远的也似感觉到了这份沉重,所有人面色沉郁,鸦雀无声,惟有青瑶军军旗被北风chuī得飒飒卷舞。
我抬了抬头,看着这卷舞的军旗,渐有决断,向黎朔道:“黎统领,我们只有两千来人,即使全速赶过去,投入战场,与对手正面jiāo锋,只怕也不济事。唯今之计,只有一个‘惑’字。”
黎朔脸上露出一丝兴奋,连声道:“是是是,属下也是这个意思。”
“那好。”我回身上马,高举起右手,朗声道:“大家听着!”
所有人振声喝道:“是!”
我端坐于马上,眼光徐徐掠过一个个熟悉的面容,听见自己的声音饱含前所未有的刚劲和清澈:“兄弟姐妹们!卫家军现在有可能处于危险之中,我们要火速赶往救援。但这场战役十分艰险,需要大家齐心协力配合,我们才有一条生路!”
所有人都向我围拢,纷纷道:“夫人,我们都听您的!”
我微微点头,再举起手,待众人重新肃静,我大声道:“我现在问一问,哪些姐妹刺绣刺得又快又好?!”
娘子军中便有数十人举起了手,我向缨娘道:“缨娘,这一路往杏子原,要一天多的时间,中途会有时间进行歇整。你带着她们,赶在这休整的时间里,绣几十面军旗,要有永嘉军的,还要有飞龙军的。”
我又派出几名骑术好的士兵骑上脚力最好的骏马,全力赶到前方打探消息,再转向黎朔,凝望着他,轻声道:“黎统领,你给他们传授兵法时曾讲过五丈原令狐狣迷惑敌军、以少胜多一役,那么这一战,就全仰仗黎统领了。”
“是!”黎朔猛然将右腿一收,略显黑黝的面容透出军人独有的刚毅与锋芒,更含有几分对即将到来的血战的渴望。
他手中的长枪,枪尖在晨阳下闪着森然的寒光。
随着他的大喝,我也似猛然间血脉贲张,跃身上马,呼道:“出发!柳河口!”
黎朔燕红等人齐声应喝,提马上前,列于我身后。我正要挥下马鞭,马蹄声急,扭头一看,刘明带着两人从队列后面追了上来。他面上隐有疑惑,大声道:“夫人,我们在后面没听清楚,不是去小江口吗?怎么改去柳河口?”
小江口?
胸口处的两封信,似两块沉重的石头,在我心头紧紧地压了一下。
我的手收紧了马缰,拧头望向东边。冬阳升起的方向,弥漫着rǔ白色的云雾,如果将这层雾拨开,朗日照映下的,是由洛郡至永嘉的官道。
去小江口,还的是沈窈娘的清白,可那个独守小楼、只为一人绽放的沈窈娘,终究是再也不回来的了。
那幸福的初嫁时光,两qíng缱绻的相对,一心相许的痴然,也终究再也回不来了。
我听见自己心底暗暗怅然的声音,终于转回头,运力挥下马鞭,向北急驰。
冬雾在我身边丝丝飞卷,身后紧紧追随的铁蹄bào落如雨,我不停挥下马鞭,让寒风如刀刃般刮过我的脸,在这片模糊之中,许多曾忘却了的声音卷起、纷涌,又落下。
最终,都随空旷中的寒风,席卷而去。
这一路急驰,除去必须的歇整,众人都卯足了劲。因为知道形势危急,连偶尔的咳嗽声都透着几分沉肃。
第二日清晨,缨娘已带着数十名娘子军赶在歇整的时间里绣出了几十面军旗。黎朔和我也抓紧时间制定好了惑敌的策略,沿途还找来了十余面大鼓和长号以及数十头羊、上千把笤帚,将至杏子原,派出去快马打探的士兵赶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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