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然半响,只得点头,轻声道:“是我欠考虑了。”
“青瑶。”他柔声道:“别再想走的事qíng,留下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时机成熟了,我一定帮你向罗婉讨一个公道。”
他看着我,目光又逐渐热烈起来,我怕他会再说出什么我应付不了的话,便连忙道:“好,我不走了。那六叔你早些歇着。”说罢,急急转身,拉开房门。
他没有阻拦我,扑面而来的夜风让我长长地松了口气。
但我似乎听见,他在门后,极轻地叹息。
这夜,似有笛音幽幽响起,可当我倾耳细听,却又似乎只有静寂的风,在拂过庭院。
我拥被而坐,思绪如麻。
还没等我想好万全之策,第二日一早,一匹快马奔进了洛郡,也带来了惊天动地的消息。
熹河之南,我的故土上,陈和尚终于彻底击败了窦光明,于正月初八,正式封王,定国号为郑。
称王的第一天,陈和尚便命其左相赵之初起糙了一份华丽的诏书,发往熹河以北的卫家军、永嘉军及飞龙军,命三部在三个月内投诚,归顺郑国。
否则便要以三十万大军,越河北上,横扫千里!
诏书发出的同时,陈和尚的左右骠骑大将军,也各率八万人马,兵分两路,屯于熹河南岸。
千余艘战船,载满了士兵与战马,只待陈和尚一声令下,便要攻过熹河,铁蹄踏上熹北平原的那日,便将血流千里、尸横遍野。
不久,永嘉军那边,也传来了江太公称王的消息。
永王,定都永嘉,年号太和。永嘉军将领,悉数封官进爵。
也是,既然决定与陈和尚争鼎天下,总得给点甜头,才能让万千将士戮力效命。“广积粮,缓称王”的阶段已经过去,现在的江太公,疆土日益扩张,野心也日益膨胀。
只有自己也称王,才能在气势和名份上,与陈和尚分庭抗礼。
不过江太公虽然野心勃勃,到底头脑还没糊涂,他知道单凭永嘉军,无法抵住陈和尚的大军,于是,一纸请求合作的信函,送来了洛郡。
紧接着,龙城那边,也传来了蔺不屈称王的消息,益王,定都龙城,年号延胜。益王的合作文书,也送到了洛郡。
只剩下卫家军,还没有称王拜相。
狐狸房中的灯,整夜亮着。
各地官员、各营将领的折子如雪片般递上,狐狸却将这些折子都压了下来,我自然没能看到,在那些折子上,究竟写了些什么。
我知道他在犹豫什么,可他短暂沉默所引发的后果,却是军中老将领与后进将领之间的纷争。
狐狸独掌大权以来,破格提拔了大批有才能的年轻将领和官吏。jī公寨的那帮老弟兄,除少数确有才能外,其余的人,都没读过什么书,也没有什么领兵打仗的本事,他们在卫家军中的地位,正慢慢受到后进将领们的威胁。
当这些后进将领们,或明或暗地发出拥立狐狸的声音的时候,一部分老弟兄,便多次秘密求见我。
我却不希望自己和早早被这股力量挟着走上一条与狐狸决裂的危险道路,更不想因为这样,而让这些人在将来遭到无qíng的清洗。我只得闭门不见,并命令黎朔,将这些人暗中监控起来,以免他们做出过激之事。
我只希望,能保住他们的xing命,并最终能保着他们全身而退。
既然无法脱身,又不能同室cao戈,我只能这样做,来向狐狸表明自己的态度。对于卫家军来说,当务之急,是让各方都先缓和下来,并同心协力,一致抗敌。
狐狸没有再提起那晚的话题,却对我和早早越发的体贴入微。
他每日清晨,仍来看我和瑶瑶练功,然后陪我们一起吃早饭。吃过早饭,他就会抱着早早去政事堂。
据说众人禀报军政事务的时候,狐狸不是握着早早的小手教他写字,就是笑眯眯地看着早早在房里爬上爬下。
然后淡淡地说一句:“知道了。”
各地的奇珍异宝,他也源源不断地往我房中送。邓婆婆看得瞠目结舌,不停地念佛,有一天还悄悄地问我:“夫人,要是咱们早早真的有一天当了皇帝,那宫中得装多少宝贝啊?”
二月十五,是洛郡传统的桃花节,我与狐狸,一边一个,牵着早早的手,出现在士绅们举办的桃花宴上。
桃李芳霏,满城飘香,他看着我和早早,始终是温柔的笑。
上将军与青瑶夫人因为封王而不和的谣言,渐渐平息下去。
却又有另一种流言,在悄悄滋生。
这夜,燕红来禀,青瑶军的一些少年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我忙叫上屈大叔,匆匆赶到军营,直忙到亥时,才将病了的少年一一安顿好。
往回走的时候,却忽然下起了大雨。众人都没有带雨蓑,眼见雨越下越大,我们只得下马,进了街边的倚桐馆,暂时避雨。
小二见我们进来,忙过来,正要向我行礼,我轻声道:“我们坐一坐就走,你忙你的吧。”
此时虽已夜深,倚桐馆的二楼,却仍有几桌人在喝酒笑闹,从他们的笑闹声来看,应已喝得醺醺然了。
小二为我倒了一杯清茶,我刚喝一口,二楼便传来一阵哄然大笑,还夹杂着女子嗔骂的尖叫声。
“苏校尉也真是,你们男人争来争去,关我们女人什么事?gān嘛要掐我?”女子的声音似嗔似娇。
我眉头微皱,早听说军中有将士喜欢在夜间到酒馆召jì作乐,没想到大战在即,他们仍不知收敛。
年轻人在大笑,“月娥妹妹,你这就不知道了。咱们今天争论的,还真关你们女人的事。”
他笑得狎亵起来,“上将军和青瑶夫人,你说,这一对妙不妙?是不是关你们女人的事呢?”
燕红面色一变,便yù拍桌而起,我忙将她按住,摇了摇头。
女子在尖叫着拍开年轻人的手,旁边又有人哄笑,“就是,名份上虽然是少将军为主,可现在的江山,全是上将军带着咱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凭什么要让给一个毛孩子。依我说,上将军gān脆娶了青瑶夫人,就什么纷争都没有了。”
“对!大家争来争去,反倒伤了和气。青瑶夫人若是肯下嫁上将军,上将军和少将军变成一家人,双方都不用再争,多好。”
“是啊,虽说是叔嫂,可自古以来,叔嫂成婚的多了去了,陈国的太祖皇帝,不也纳了自己的弟媳吗?史书上还得称他一声‘千古明君’。”
一阵附和声后,有人在吃吃地笑:“还别说,咱们上将军和夫人还挺配的,那天你们是没见到,桃花宴上,郎才女貌,不知羡煞多少人。他们又有这么多年同生共死的qíng分,若能成为一家人,上将军顺理成章地封王,少将军为王子,那些老家伙也没什么屁可放,这不就一点问题都没有了吗?”
“就是!依我看,这二人只是暂时拉不下面子,若是咱们去推一把,这好事嘛,想来就快 了!”
有人更兴奋起来,“上将军封了王,咱们是不是都可以连升几级啊?”
雨小了一些,我也不想再听下去,与燕红匆匆出了倚桐馆。
刚进府门,我解下被雨淋湿了的披风,肩头一暖,一件gān净的披风笼上我的双肩。
抬头,狐狸在望着我,微微地笑:“听说你去了军营,见下了大雨,正要去接你。”
我默默地系好披风,他又柔声道:“让他们煮了姜汤,你喝点再睡,别着了凉。”
“早早呢?”我问道。
“在我房里睡着了,就让他和我一起睡吧,你和云绣也轻松一下。”
把我送回房,他才微笑着离去。
喝完姜汤,我坐在窗下,默默不语。
燕红yù言又止,我命云绣等人退下,拉过燕红的手,轻声问:“他们说的那些话,你早就知道了?”
“是。”燕红叹了声,道:“夫人,军中议论的人越来越多。看上将军对您这般好,您若真的和他成了一家人,倒是皆大欢喜。不过---”
我安静地等她说下去。
“夫人,我总有点替您担心,怕---”
“怕什么?”
燕红似是鼓起勇气,才说了出来,“夫人,我总觉得,眼下的局势,又加上这样的话,似是有人在故意为之。上将军他对您的心意,只怕不单纯。他是不是为了封王夺权,才对您---”
我将目光投向窗外的大雨,黑沉沉的雨幕,将我的思绪拉回了初上jī公山的时候,一幕幕的往事,在雨丝中隐约闪现。
还有,那一夜,他的眼神,他话语中那令人窒息的温柔。
不知沉默了多久,我轻声道:“我相信他,他还不是这样的人。”
至少,不完全是。
望断来时路
狐狸的眼神越发温柔,象chūn风里轻舞的柳枝。每日huáng昏,他到青瑶军军营来接我,玉树临风的他,就那么看着我,唇角的微笑,不知融化了多少青瑶军少女的心。
所有人,都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我也在平静地等待,等着四月二十日的到来。
终于等到这日,我很早便起来,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裳,抱上仍在熟睡中的早早,带着燕红等人,也不遮掩行踪,上马直奔jī公山。
jī公山仍是昔日的模样,只是寨子已残破了许多。我带着早早在豹子头的坟前久久叩头。
豹子头,你当日救我一命,且为我们母子拼出一条生路,今天是你的祭日,我们来祭奠你,真诚地谢过你。
沈青瑶更不会忘记,你当日慷慨赴死,为的是让全寨弟兄能活下去。
不管时局和人心如何变化,沈青瑶定要成全你的这片心意,保着弟兄们平平安安。
这日,山间飘浮着薄薄的雾,氤氲飘缈。我的心头,似乎也笼罩着一层迷雾,仿佛挥手间就可以将它拨开,但又似乎已将我紧紧缠住,无法挣脱。
早早问我:“娘,咱们给谁磕头?”
“一个让你能活在这个世上的人。”
“他躺在这里面吗?为什么不出来见早早?”
“他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不会再回来。”
“他去的那个地方,很好很好吗?”
“是,那个地方,chūn常在、花常开,月长圆、人长好,还有他最亲最爱的人,和他在一起。再也没有人可以将他们分开。”
我看向豹子头墓边的另一座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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