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瑶夫人_静江【完结】(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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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仰头的一刹那,我看得分明,有抑制不住的欣喜和幸福自他眉间眼间浓浓发散。他只有借着仰头,才能让别人看不到这份明显不寻常的欣喜。

  早早腼腆地笑着,软软道:“想。”又轻声问道:“gān爹,现在可以捉星星吗?”

  江文略大笑,道:“现在是早上,到了晚上,星星就会出来了。”

  黎朔大步过来,拱手道:“江公子。”

  我也微笑着过去,轻施一礼,道:“江公子为何会来此处?”

  江文略当日率领一万永王军追击陈和尚的东路败兵,这一万人皆是他的亲信,也是他着力培养的jīng兵qiáng将。本打算一鼓作气拿下对方,可对方竟在凤安平原到处绕圈子,他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使了点计策,将对方bī到凤安,费了些力气,才终于将其击溃。

  对方主将仓惶中换了士卒的衣裳,混在俘虏之中,却被平日被他鞭笞过的士兵举报,那主将被拿下时,意图将一封信往口中塞,也被抢了下来。

  江文略拿过那封信一看,写的是暗语,再找了俘虏破译,不由大惊。信中写得分明,陈和尚命那将领采取游击战术,将追兵引至死谷后,再回转熹州,与由桑山包抄过去的主力会合,完成对杜凤的最后一击。

  陈和尚更在信中说了句:尔等自东返回时,必经过黑州,务必设法攻其不备,生擒青瑶夫人及洛王,以击溃洛王军军心,胁迫杜凤投诚。

  按原计划,江文略在清剿了这路残兵后,应当包抄郑王右骠骑大将军后方,与永王军完成前后夹击。

  可他在看到这封信后,怕陈和尚还安排了别路人马来攻黑州,思虑再三,命手下头号大将容玉带八千人马,照原计划打着他的旗号包抄,而他只带了一千来人星夜往黑州赶,正在这里与我们相遇。

  他一番叙述,黎朔听得直拍大腿,“真让我们猜中了!陈和尚真他妈的狠!当初渡江之战,只怕也是他故意败退的,诱我们深入,借着熟悉地形,将我们的兵力分散开来,再来一个合而围之!”

  他说话的时候,我与江文略眼神默默地jiāo触。

  眼前似乎有点雾蒙蒙的,但他的眼神,却是那么的清亮,清亮得象要烙进我的心里一般。

  他这般赶来守护我和早早,是第几次了?

  他一直在坚持,从来没有放弃过。他在用漫长的时光,将过去的伤痕慢慢抚平。

  三军会合,继续往桑山行进。多了这一千来人,我的心也安定了几分。

  因为不知桑山的弟兄是否能挺过这一两天,所有人的神qíng都是严肃而沉重的。数万人马,唯有早早一人,单纯而又快乐地盼望着黑夜的到来。

  自huáng昏时分起,他就不停嚷着要捉星星。江文略索xing将他抱在身前坐着,与我并驾齐驱。

  大军直行到天全黑才不得不扎营歇整,早早落地后,撒腿奔向夜色下的原野。

  我们都追了上去,渐渐地,我停住了脚步,拉住云绣,静静地看着溢满糙香的原野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忙碌地追着星星。

  早早终于饿了,扑到云绣怀中要饼吃。云绣将饼掰碎了,他大口吃着,吃过几口,忽然抬头叫了声,“gān爹!”

  江文略向着他温柔地笑,这笑容,纯粹得不含任何杂质,让我心中泛起一阵冲动,想了一整日的话脱口而出,“文略,对不起。”

  文略,对不起。

  这句话,从何时开始在心底蕴酿的?

  曾几何时,怨他没有坦诚沟通,将我陷入绝境;怨他不顾我的感受,让我遭受泼天的脏水;怨他妄自安排一切,令我面对一次又一次的困厄。

  我那么浓烈哀伤的时候,心底只有怨,看不到他的努力,看不到他一直的坚持与付出。

  小楼中的沈窈娘,要的是一份纯粹的爱,只知小鸟依人地躲在他的双臂中,却不知这份爱逐渐成为他的负担。当他不堪重负垂下手臂,风雨骤来,一切崩塌,我心中只有浓烈的怨恨。

  直到我自己经历漫天风雨,也有永远无法让世人得知的真相,也因为疏忽而没能护住想守护的人,同样,也因为沟通不够而让他们陷入危险的境地。

  我终于明白,人生没有简单的幸福或不幸,命运不可能给我们太纯粹的东西,总会有表象、有真相,有苦难、有瑕疵。

  我们只能在磨难中才能学会看懂人、看懂事,看懂chūn夏秋冬掩盖下的山、原野与寺院。

  也只有在磨难中才会明白,有些东西需要坚持,也一直凭着我们的本xing在坚持,从来没有改变过。

  坚qiáng、幸福、守护。

  雪还是雪,融化成水后,又复为雪。

  哪里脏了?

  我有顿悟的喜悦,他眸中却有着茫然,怔怔道:“对不起?”

  “是,文略,对不起。”我坦诚地望着他,轻声道:“以往,我给你造成了太大的负担,未能与你分担一切。那件事qíng,我也有责任。”

  他惊讶地张了张嘴,慢慢又欣悦地微笑。

  我向他笑了笑,望向夜色下的原野,只觉从未有过的清慡,轻声道:“文略,你现在看到的是什么?”

  “繁星如织,夜色深深。”

  “若是明天早上呢?”

  “晨霞满天,唔,如果天气不好,会是烟雨朦胧。”

  我缓缓摇了摇头,他微微欠身,“请夫人指点。”

  我如那日寒松大师一般唱了声佛,双掌合什,淡然道:“公子看到的是昼夜jiāo替、烟霞雨露,我看到的,却只有苍穹与原野。”

  早早扑过来,学着我的样子双掌合什,问道:“娘,这是做什么?”

  江文略将他抱起,笑道:“你娘在点化gān爹。”

  早早来了兴趣,合着手掌向江文略点头,道:“我也要点化gān爹。”

  看着江文略抱住他大笑着走向营地,却听云绣的声音轻柔地响起,“夫人,这几年,公子是第一次如此开心。”

  我含笑不语,这几年,我也是第一次,觉得如此轻松,且充满无畏的勇气。

  当我们赶到桑山,面对郑军铁桶般的大军时,这份勇气,仍在我体内盘旋。

  两日的急行军,江文略与黎朔已将可能面对的qíng况分析得清楚明了,也依据不同的qíng况制订了不同的战略。

  虽然隐在林中,遥遥望去,满目都是郑军的旗帜,我们却皆松了一口气,庆幸艮石营挺到了今日。

  弟兄们没有让我失望,我沈青瑶,自也不能让他们失望。

  更希望,远在熹州的那人,不会让我们失望。

  名震天下(中)

  我们是在huáng昏时赶到的桑山。当夜色完全降临,郑军军营后方忽然火光冲天,我知道,黎朔千挑万选的尖刀营jīng兵已经突入敌军后方,放了数把大火,造成了郑军的短暂慌乱。

  机不可失,阿聪第一个冲了出去。数年的时间,已将jī公山上的瘦黑少年磨砺成高壮的青年,丧叔之痛让他如猛虎下山,率领最jīng锐的尖刀营冲向郑军。

  此时应当正是郑军最疲乏的时候,尖刀营突然出现,让他们很快就乱成一团,营中号角震天而起。桑山峡谷中的艮土营将士立马发现异样,待青瑶军将早早的王旗和我的旗号打将出来,他们发出绝境逢生的嚎叫,此时黎朔也带兵冲了上去,江文略则与青瑶军护着我和早早向前行进。

  待我们将郑军bī退一箭地,艮石营统领楚泰大步冲过来,与黎朔紧紧拥抱在一起。

  体格雄壮的北燕大汉此刻竟闪着泪花,无言地拍着黎朔的手臂。

  黎朔向后偏了偏头,楚泰单膝跪倒在我面前,哽咽道:“大嫂!”

  我将他扶起,道:“让楚兄弟久等了。”

  江文略回望一眼,惊道:“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已经来不及了。

  郑军只是短暂的慌乱,又卷土重来,且挟排山倒海之势。我们来不及全体突围,连带离火营与青瑶军,都被bī入山谷中。

  江文略遥望郑军军容,倒抽了一口冷气,自言自语道:“不对啊,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熊熊的火把下,一人在数千人的拱扈下徐徐拉辔而出。有喊话的士兵大声道:“郑王右相赵之初,请青瑶夫人说话!”

  我与江文略对望一眼,楚泰急道:“大嫂不能去!赵之初十分jian诈,弟兄们吃够了他的苦头。”

  “可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时间。”我轻声道,“只要能支撑到大将军---”

  楚泰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杜凤若是来了,我楚泰自己砍下自己的头!”

  “楚统领!请注意上下尊卑!”我厉声喝道。

  我从未以这样严厉的语气说过话,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早早更是吓得将小脸埋在云绣怀中。

  我知道,青瑶夫人以往给人留下的印象,柔韧有余、威肃不足,一直只是扮演着平衡各方力量的角色。与其说他们尊敬我,不如说他们尊敬的是豹子头为我和早早确立的地位。

  可是,就因为如此,他们才会在背后各有谋算,从而一步步走到与狐狸对立的局面。如果我再不想办法将他们从危险的边缘拉回来,只怕等着洛王军的,将是可怕的内讧。

  毕竟现在,以狐狸的力量,楚泰及老弟兄们,已经不是对手。

  我更不愿意,看到他们真正成为对手。

  我用凌厉的眼神徐徐扫过,楚泰等人纷纷低下头,我冷声道:“盾牌手列阵,弓箭手护后!”

  飞卷的夜风下,我在盾牌手的护卫下驰出谷口,至五十步处,盾牌齐整架起,我于马上拱手,“沈青瑶久闻赵相大名,幸会幸会!”

  我着意打量了他几眼。

  这位陈和尚倚重的左膀右臂,面色稍显发huáng,眼眶下方还有浓重的黑影,倒有点纵yù过度的样子,但他眼中偶尔闪过的jīng光,让人不得不心生警惕。

  他哈哈一笑,眯着眼道:“赵某也是久闻夫人大名,今日一见,只恨没有早认识夫人,说不定赵某今日就不会站在这里,而能一瞻夫人的香闺了!”

  郑军一阵哄笑,我身边的盾牌手骂了起来,我将右手一举,他们便寂肃无声。

  “是啊,若是赵相能早点与我认识,我洛王府便不会发愁找不到一个会看家护院的门房了。”

  盾牌手们哈哈大笑,有人还学起了狗叫。

  赵之初也不动气,他捋了捋几绺长须,再盯着我看了一眼,淡淡道:“既是如此,赵某就与夫人下这一局。”说罢,他不再看我,拉马回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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