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瑶夫人_静江【完结】(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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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那边舱内二人的神qíng,又让我不得不相信,江文略确实是在称狐狸为小淮王。而狐狸袖手而坐,那略略带着丝怅然和追忆的神qíng,让我的心一点点下沉。

  茶汤注入梨花盏的声音很好听,潺潺淙淙,我心中却似有惊涛巨làng,重重地拍打着堤岸。

  狐狸平静地端起梨花盏,平静地啜饮,饮罢,叹了声,微笑道:“茶气清慡,入口绵柔,果然是最好的淮州眉茶。唉,我差不多有八年没有饮过此茶了。当年茶会盛况,得江兄一言提起,真正是恍如隔世。”

  “是啊。”江文略也叹了声,饮了口茶,道,“我对小王爷一直仰慕在心,恨不能结为知jiāo好友。当年听闻噩耗,扼腕长叹。这些年与杜兄并肩作战,虽一直不知杜兄就是小淮王,却也算是得偿心愿了。”

  狐狸眸色深沉地望着江文略,缓缓道:“却不知江兄是如何得知,我就是当年的小淮王?”

  江文略笑了笑,再度将茶汤注入茶盏,淡然道:“两个月前,父王决定迁都东州,我回了一趟永嘉,负责将原来江府中的一些旧物事搬去东州。却不想在先祖父住过的阁楼里,发现了几样东西。”

  抉择(二)

  我又想起了蹲在雀儿渡前的爷爷。

  江文略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倒茶后坐回椅中,浅笑着看住狐狸。

  狐狸握起茶盏,饮了一口,闭上双眼,似是在回味绵长的茶香,良久,低声一叹,道:“难为江兄有心,还带了玉龙泉的泉水来。不过玉龙泉虽是天下第一名泉,但这淮州眉茶,只有配上淮yīn山山顶的泉水,才当得起天下第一茶的名号。玉龙泉的泉水虽好,终究多了一分浊气。”

  他笑了起来,道:“江兄,如果下次再用这玉龙泉的泉水,切记,一定要用十年以上的汝窑罐,而且,一定要用松炭。”

  “多谢杜兄赐教。”江文略笑道。

  我定定地看着狐狸,想从他身上找出一丝传言中小淮王的影子。

  淮王三子二女,唯有他是王妃所生。打落地的那一刻起,他就被当成明珠一般。当年的太皇太后,也是萧皇后和淮王妃的姑祖母,还将他接入宫中亲自抚养。

  瑶瑶的娘,就是萧皇后的侍女吧。显赫的萧氏一族,陈国一朝,皇后多出于萧氏。当年的萧氏姐妹同时嫁给卫王与淮王,一个为后,一个为王妃,却最终都落得个香消玉殒。

  传言中的小淮王是世上最得宠的孩子。就连xingqíng乖戾残bào的哀帝,也对这个天资聪颖的侄子十分喜爱,让他享受到的待遇,甚至超过了皇子。

  他玉冠上的大东珠,是东海十二珠中最大的那一颗;

  他画画后用来擦手,擦过就丢的丝帕,是云州的冰丝绡。而这种冰丝绡,需要十二名云州最好的织工,花费三个月的时间才能织出半匹来。

  淮王府为他兴建的园林,就连皇宫中的御花园,也要逊色三分。

  淮州品茶大会后,淮yīn山山顶的泉水,便只有淮王府才能汲用。

  可不管淮王怎样收敛锋芒,将亲生儿子送入宫中为质,用风流享乐之名来迷惑哀帝,在太皇太后死后,他还是无法逃脱“私造铁pào、谋逆篡位”的罪名。

  我忽然想起狐狸身上那满布的伤痕。

  从云端跌入地狱,再从地狱中挣扎着爬出来,原本就需要经历剥皮削骨的痛楚。

  “先祖父是中风离世的,走得很突然,也没有留下什么话。家人收拾遗物时又粗心大意,没有发现他留下的手札,让其束之高阁这么多年,也自然没能得知当年沙州金案的的真相。”

  沙州金案!

  隔了这么多年,从江文略口中再听到这四个字,我有止不住的伤感。

  陈朝历史上有四大悬案,其中之一就是沙州金案。

  当年陈国大军与突厥在北线沙州一带作战,统领大军的不是别人,正是淮王。而那时的淮王,深受安帝器重,意气风发,煊赫一时,朝中上下无不认为他是太子的不二人选。

  而当时的卫王,只是一个谨慎小心,唯唯诺诺,只知在太后及皇后面前悉力侍奉的普通皇子。

  可就是在那一年,陈国军队在沙州以北三百余里处遭遇惨败,淮王见突厥来势汹汹,只怕沙州也守不住,便下令右军将沙州金库内的huáng金启出来,派jīng锐护送,向南搬运,势不能落于突厥之手。

  谁知那十余车huáng金,竟在中途遭遇狂沙,护卫的jīng锐之师被狂沙冲散,重新集结后,发现huáng金已莫名其妙地少了四车。

  兵败、huáng金失踪,朝中风云突变,一切矛头皆指向淮王,弹劾其拥兵自重、贪墨huáng金、暗怀不轨之心的奏折如雪片一般。淮王就此失宠,安帝册封卫王为太子,即后来的哀帝。

  哀帝登基后,逐渐露出其残bào的本xing,气死了太皇太后,bī死了当年反对自己的大臣,并最终以“谋逆”之名,将淮王满门赐死。

  “窈娘,爷爷就是当年押送那批huáng金的将士之一。”爷爷蹲在雀儿渡前,看着滚滚波涛,向我述说着这个秘密。

  今夜,江文略也终于将这个隐藏在阁楼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

  “父王和我们,都只知先祖父曾在陈国右军中担任将领,却不知他就是当年负责押送沙州huáng金的副手,更不知他接受了卫王的命令,抓住狂沙突起的机会,将四车huáng金藏了起来。”

  狐狸淡淡一笑,并不接话。

  “huáng金一案牵连甚广,负责押运的将士备受拷打,最后也没能问出真相,此案不了了之,只是淮王爷终受此案牵连,失去了太子之位。唉,若非此案,只怕杜兄今日已坐在九龙御座之上了。”江文略重重地叹了一声。

  狐狸神qíng漠然地饮着茶,许久,才一字一顿地说了句,“这是命,怨不得人。”

  “是命,可也是人为。”江文略盯着狐狸,缓缓道:“当年负责押送huáng金的主将是淮王爷的心腹,huáng金失踪后便饮刀自尽。副手,正是先祖父,在熬过严刑拷打后却安然无恙,甚至还升了数级,淮王爷就没有疑心过吗?”

  狐狸仰头一笑,“疑心又怎样?江老太爷还手握重兵,而父王已军权尽失,仰人鼻息,若无太皇太后护着,淮王府早就灰飞烟灭,又何有小淮王?!”

  “那就是了。”江文略叹道,“所以,杜兄一早就知道,是我江家的人,害得你父王失去了太子之位。”

  他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挑起窗幔,声音惆怅,“我发现先祖父的手札之后,一个人在阁楼中坐了大半天。将与杜兄认识以来的事qíng,想了又想。”

  从狐狸承认是小淮王的那一刻起,我也将与他认识以来的事qíng,想了又想。

  我也逐渐明白,江文略让我今夜坐在这里,听他与狐狸的谈话,为的是要告诉我一个怎样的事实。

  “我与青瑶一直以为,杜兄是在后来,因为我一次又一次舍命护她,才猜出是我委托卫寨主去救的青瑶。而在那之前,你纯粹是出于对她的同qíng和寨中的需要,将她收留,并一直照顾着她。”

  狐狸唇边勾起一抹柔和的笑容,指尖摩挲着梨花盏,轻声道:“那么好的一个女子,你不知道珍惜,让她被人陷害,遭受火刑之痛,背负耻rǔ骂名,难道不值得同qíng吗?”

  江文略摇了摇头,叹道:“jī公寨与永嘉府隔得这么近,杜兄与我江家仇恨滔天,只怕早就将江家的事qíng打探得一清二楚。当年卫寨主带人去救青瑶,可以说是倾寨而出,以杜兄的谋略和心计,难道就猜不出一点什么?卫寨主罹难,我上山祭拜,杜兄竟象早有准备似的,一步步,让我心甘qíng愿地与你合作。因为青瑶和早早,永嘉军一次又一次地舍命支援你们jī公寨。可以说,没有永嘉军的支持,就不会有现在的洛王军。如果不是知道了青瑶在我心中的地位,杜兄怎会如此笃定自信?”

  狐狸却仍只是微笑,并不答话。

  我看着他的笑容,又看向他那双白晳修长的手,有什么东西在大力冲击着我的心脏。云池亭畔每夜响起的笛音、怀孕时的悉心照料、生早早时的那份温暖,难道真的只是---

  “我想了大半天后,总觉得心神不宁,不知不觉又上了jī公寨。那时正好是子夜时分,我一路上山,走到哨寨,在那里站了许久,将当初提着huáng金上jī公寨求见卫寨主的qíng形想了又想,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可又想不起是什么。直到回了永嘉,我在大街上看到一对卖艺的父女,才恍然大悟,奇怪的感觉是什么---”江文略转过身来,看着狐狸,眼神一分分凌厉。

  “是什么?”狐狸浅笑道。

  “笛音!”江文略厉声道:“那一夜,我上jī公寨时,还在山脚便听到了隐隐约约的笛音,等我走到哨寨,笛音便消失了。现在想起来,那个chuī笛之人,当时所在位置,就在哨寨旁的小山崖上!”

  不知是不是迷药快失效了,我的心跳厉害了几分,血开始往头上涌,涌得我眼前一阵眩晕。

  江文略一直紧盯着狐狸,狐狸却一直看着手中的梨花盏,不言不语。

  “杜兄,一直以来,我有件事qíng想不明白,卫寨主受我所托去救青瑶,怎么就会突然间娶了她呢?”江文略走回桌前,缓缓bī问。

  狐狸一笑,仍不回答。

  江文略将手指在桌上轻轻叩击,叹道:“如果我是杜兄,我又一直盯着江家,随时找机会复仇并东山再起,当我听到有人托大哥去救江家的媳妇,又猜到这人是江二公子时,我会怎么做呢?首先,当然是让大哥把人救回来,我自己就不去了,将来也不让人生疑。把人救回来后,如何让江二公子乖乖听话并为我所用呢?自然得一直将这个人质捏在手掌心里。可寨中还是大哥作主,万一江二公子提了huáng金来赎走妻子,怎么办?既然江二公子没有向大哥说实话,那么我怂恿几句,让不能人道的大哥娶了青瑶,这样,即使江二公子来赎人,只怕也没办法一下子把jī公寨的大嫂给带走吧?后面的事qíng,就好办多了。只是---”

  他慢慢向狐狸倾过身子,缓缓bī问,“不知道卫寨主的死,是否也在杜兄的谋划之中?”

  狐狸细细地叹了口气。

  他拿起铜壶,点汤、分rǔ、续水、温杯,一系列动作做得如行云流水,比先前江文略的动作更优美了数分。

  他将茶汤注入梨花盏中,推到江文略面前,平静道:“杀害救命恩人的事qíng,我杜凤还做不出来。虽然如江兄所料,许多事qíng是在我的谋算之中,但大哥的死,是意外。青瑶有了身孕,恰好弥补了这个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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