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瑶夫人_静江【完结】(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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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上马车时,我回头再望,他仍站在松树下。此时正是辰时末,久违的太阳升至他身后的碧空之中,灿烂的阳光照得我满眼生花,他在阳光中的端然身影,仿若能令万众折腰、山河共颂。

  我不由抱起早早,向着他,微微躬身,拜了一拜。

  寒风呼卷,卷着马车继续向前。

  直至走出很远,仿若仍有笛音缠绕在我心头,如水般散开,沁入我一生的回忆之中。

  为了给蔺子湘的人充足的时间,借口早早身体不适,我们走得很慢。二十天后,才到达清阳县。燕红悄悄来禀,已见到了蔺子湘的人留下的暗号,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于是,我传令下去,在清阳县歇息一晚,明天再继续赶路。

  清阳县有一处行宫,哀帝数下江南,曾在此住过一晚。如今虽已荒废许久,但仍可以看出当年的富丽辉煌。

  早早在车上闷了这么多天,下了马车便撒脚丫子跑。狐狸派来护送的统领名叫侯昞,笑道:“这边暖和些,没下雪,果然王爷身体就好多了。”

  我一笑,道:“确是如此,我也放心多了。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弟兄们也都辛苦了,今晚好好歇息,补充些粮糙。”

  侯昞应了,自去安排值宿守卫。黎朔等人知道是今晚行事,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五叔留在当地的官吏送了美酒佳肴过来,侯昞却不肯和楚泰他们同时食用,宁愿啃着gān粮饼子。

  楚泰喊上在jī公寨的老兄弟,胡吃海喝的,不时狠狠地吼上几嗓子,酒足饭饱后,便都横七竖八地倒在文安院。

  侯昞命人将整个行宫团团守住、严密守护。他却不知,蔺子湘早派了人连夜赶来清河县,用十天的时间,在这行宫下赶挖了数条地道。

  我留了一封信给侯昞。让他在发现我们失踪后,仍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护送洛王和青瑶夫人去南方休养,只暗中禀报狐狸便是。侯昞乃狐狸的得力手下,大战当前,他自然知道宜稳不宜乱,定会依我说的去做。到时五叔再上个奏折,道洛王病重不治,在珐琅城不幸夭折,青瑶夫人思子成疾,加上水土不服,也随之而去,临终前遗命首辅大将军杜凤接掌王位。

  “遗命”与王印,自有人暗中送去珐琅城。

  离火营、艮土营及青瑶军的副统领,也早由黎朔、楚泰和燕红暗中叮嘱过,不管发生什么事qíng,他们需得听侯昞的指挥行事,事关军事机密,不得有违。到了珐琅城后,五叔自会对他们妥善安置。

  今夜要借助地道脱身的,便是我、早早、云绣、邓婆婆与一众老兄弟,二百余人。

  事qíng进行得很顺利。夜深人静时,我们悄悄由地道潜出行宫,在黑夜中急行数里路,赶到清阳河渡口,刘明早已率着他的一百多名手下在那里等候。十多位已成亲的弟兄的女眷,也早秘密到达了此处。

  一同等候的,还有蔺子湘的手下。其中一人身形魁梧,方面宽额,过来向我行礼,“小的贺荃,拜见夫人。”

  “贺统领,此番真是辛苦你了。”我微微欠身。

  “夫人太客气。”

  我微笑道:“若非贺统领相助,我们也不能顺利脱身。还请贺统领回复贵上,她的恩qíng,我沈青瑶铭记在心,我答应她的事qíng,绝不反悔。”

  贺荃恭谨地躬着腰,听罢,道:“多谢夫人。我家小姐也有句话,让我转达给夫人。”

  “请说。”

  “小姐说,夫人高风亮节,乃当世第一女中豪杰,她不能与夫人结为姐妹,只恨缘浅福薄。她定会谨记夫人的嘱托,完成夫人未竟之心愿,还天下女子一片朗朗晴空。”

  抉择(六)

  冷月高悬,船只起锚,扬帆而行。

  清阳河蜿蜒向东,河的尽头,便是阔淼无边、任鱼跃鸢飞的浩浩东海。

  当渡口越来越远,楚泰喜极而泣,跪在甲板之上,向着头顶的明月,深深磕头。老兄弟们一阵欢呼,拥上去,将他高高地抛起。

  哄闹一番,他们又齐齐过来向我行礼,楚泰更是哽咽难言。

  怕侯昞推断出我们走的是水路,派船追来,头两日,船只走得极快,直到过了朱雀峡,众人确定脱离了险境,才放松下来。南方天气较暖,楚泰等人整日在甲板上晒太阳,喝酒唱歌,说不出的惬意轻松。

  早早从没这样坐过船,感觉十分新鲜,兴奋地上窜下跳,等楚泰喂他喝了两口酒,一大一小,便都醉倒在甲板上。

  可我,却越来越沉默。

  我每日长久地站在甲板上,注视着河风中飘扬的风帆,全身一阵阵地颤抖。

  云绣似是知道我在想什么,这日huáng昏,她与刘明一起过来,刘明低声道:“夫人,您且放宽心,送信的人走了这么些天。公子此刻应当已经知道您和早早脱离了险境,他可以放手一搏,再无牵挂。”

  再无牵挂。

  我的眼泪险些掉落,望着正缓缓下坠的金乌,喃喃道:“已经打起来了吧?”

  云绣抹去眼泪,劝道:“夫人,您别太忧思了,您看您这段日子,瘦了这么多。”

  叹息声响起,黎朔负手走近,他锐利的目光里夹杂着复杂的qíng绪,道:“夫人,有个问题,我一直很想问您。”

  “请说。”

  自上船后,所有jī公寨的弟兄都改口称我为“大嫂”,此刻听黎朔称我一声“夫人”,我心中一动,挥了挥手,刘明与云绣悄然退开。

  “夫人,在您心中,是希望洛王军胜,还是永王军胜?”

  周遭所有的声音仿佛在一刹那退去,我耳边嗡嗡作响,呆呆地望着黎朔。黎朔坦然地回望着我,轻声道:“夫人,我想听您的回答。”

  我的唇颤抖了许久,才终于将积在心底多日的话说了出来,“我希望我们洛王军胜。但是,他、他绝不能死。”

  黎朔没有问我“他”是谁,叹了声,招了招手,走过来的是一名叫李延的人。此人因为个子矮瘦,力气小,被人看不起,也升不上去,一直就是个普通的士卒。

  黎朔道:“你将那些话,再向大嫂说一遍。”

  “是。”

  李延口齿倒十分伶俐,一番话说得相当顺畅。

  “十个月前,我是随身侍候包副将的。有一天,就是上将军打完漫天王回到洛郡后的第二天,上将军命包副将带着我们护送青陵府的罗弘才将军及罗家小姐,就是永嘉军的江二夫人回青陵。当时罗弘才大病初愈,上将军送了好些名贵的补品,包副将又与罗弘才谈得极为投机,等到了青陵,他二人已结为了异姓兄弟。

  “我当时还嘀咕,包副将私自与外将结拜,难道就不怕上将军责怪吗?后来有一次包副将喝醉了酒,吐露真言,我才知道,他是奉了上将军的命令,故意拉拢罗弘才的。上将军想将罗弘才作为一颗棋子,关键的时候,用他来分裂永嘉军。

  “再后来,包副将带着我们,给罗弘才送过很多次东西,有银子,也有粮糙,听说罗弘才及青陵军慢慢地恢复了元气,对上将军一直感恩在心。

  “后来黎大哥来问我,我自然是愿意跟着大嫂走的,黎大哥便把我调到了离火营。上个月,我碰到当初一起送东西给罗弘才的弟兄,随口问了一句,那弟兄告诉我,就是那几天,他们刚刚将一批兵刃和粮糙,秘密送到树达,来接兵器和粮糙的,正是罗弘才的人。”

  我太阳xué突突直跳,茫然地张着嘴,望向黎朔。

  “夫人,方才他们喝酒打赌,赌洛王军几个月内可以取得胜利,李延说不用一个月便可结束战争,大伙笑他,他一急之下说了出来。我想来想去,觉得这件事qíng,有必要让您知道。”

  我急急回头,叫道:“云绣!刘明!”

  云绣扑过来,我紧攥住她的手,惶然问道:“云绣,你告诉我实话,我没有死、还成为了青瑶夫人的事qíng,罗婉到底知不知道?”

  云绣望向刘明,刘明沉吟片刻,道:“夫人,说实话,我不知道罗婉知不知qíng。但上次夫人想报仇,将她引来,被杜凤搅得功亏一篑。罗婉回去后,您原来住过的小楼便莫名其妙地失火,烧为灰烬。只是她若真的知道了,为何一直没有发作,我们就不清楚了。”

  我无力地退后两步,靠着桅杆,全身冰凉。

  电光火石间,我忽然明白了狐狸的真实意图。

  以江大公子的兵力,即使狐狸和蔺不屈联手,即使有罗弘才的配合,也绝非三天时间可以拿下的。

  狐狸用我和早早的安危,换江文略在淮yīn三天按兵不动,不是要江文略放弃驰援江大公子,而是让江文略以为危机尽在前线,而忽视东州,罗婉便可以从容地在东州动手,拿下江太公夫妇。

  一直隐忍淡定的狐狸,为何那日在江文略面前锋芒毕露、直言挑衅?因为他有了必胜的把握,更因为他要激怒江文略,让江文略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前线,准备与他奋力一搏。

  只要东州乱起,江太公夫妇成为人质,即使江大公子不投降,江文略却肯定会为了父母族人的xing命而放弃一切。

  甚至包括他的生命。

  罗婉,那样xingqíng的罗婉,在得知江文略心中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人,在得知一切都是他的安排后,对他会是怎样切齿的仇恨?

  爱而不得,必毁之。

  她从来不懂“放手”二字。

  我转头看着黎朔,颤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黎朔摸了摸鼻子,道:“夫人,以前我真的没有怀疑过什么。直到那次您带着我们赶去桑山救楚泰他们,路上遇到江公子。我觉得实在反常,即使双方是再坚定的盟友,也没有他主动随我们去送死的道理。后来,我又暗自想了想,江公子一共救过我们多少次,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然后回忆起当初就是在江家牌坊下将您抢回来的,我就慢慢地明白了。”

  不知何时,燕红站在了旁边,她轻声cha嘴,“夫人,我不知道jī公寨的往事,但我知道一点,江公子看着您和早早的眼神,分明就是……”

  我的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文略。

  我闭上双眼,仰起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我暗暗下了决心,睁开眼,向黎朔和燕红深深地拜了下去。

  燕红忙将我扶住,我凝望着她,轻声道:“燕红,我想求你一事。”

  “夫人,我的命是您救的,您但有命令,燕红就是死也要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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