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兴帝话语中带上一丝恨恨之意,“莫海平这个没用的,朕要让他当一辈子刺史!”
狄华忽然想起娇妻说过的话,轻声一笑。见贞兴帝如炬目光扫来,忙道:“瑶瑶说,莫海平这人没什么大志向,当一辈子逍遥刺史反而正中他下怀。陛下若真想惩罚他,只有一个法子。”
贞兴帝来了兴趣,微笑道:“说来听听。”
“瑶瑶说,陛下此去洛郡,只需当众褒奖莫海平治境有方,怜他子嗣不旺,特赐他宫女八名。”
贞兴帝一愣,转而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瑶瑶这鬼丫头,想的好点子!”
狄徐二人也齐声大笑。笑罢,贞兴帝走出寨门,直至山路拐角处,忽然又停住脚步,道:“徐卿。”
“是,陛下。”
“回京后,户部拨银子,会同工部、兵部,组建一支船队。”
徐朗怔住。贞兴帝深邃的目光凝望着沉沉夜色,缓缓道:“朕要这只船队,出使海外各国,扬我大齐国威,传我中华礼仪,真正做到——四海臣服!”
四海臣服!
他清朗而威肃的声音,在山野间久久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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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兴十年,十一月。
雪花纷飞,满目银素。jī公山下,两骑自西而来,在山脚处拉住座骑。枣色骏马上坐着的是一名年约十三四岁的黑衣少年,生得俊秀文雅,但眼眸偶尔一转,又透出十二分的机灵调皮劲来。
他望了望山顶,向身边那骑着黑色骏马的青衣女子道:“娘,一路走来都是山,这山又不是特别出奇,有什么好看的?咱们还是赶紧去洛郡吧,听说这两天那里有灯会。”
青衣女子面目隐在厚重的面纱后,身姿婀娜却又不失飒慡。她拢了拢肩头的鹤氅,声音温柔如水,“这里是当今陛下举事起兵,从而一统天下的地方,你说,值不值得一看?”
少年“唉呀”一声,道:“这里就是有名的jī公山啊!娘,您来过这里吗?怎么找到地方的?”
“晏儿,你不记得你爹教过你,在外行走,要勤问长者,少管是非吗?你去抓那个小偷时,娘就问明了路途。”
少年略觉赧然,抬头看了看铅沉沉的天气,道:“那我们赶紧上山,等会就天黑了。”
“就是要等到天黑,我们才好上去。”青衣女子似是在微笑,“上面还有人在守着,被发现了可是擅闯禁地之罪。晏儿,娘没轻功,没法子溜上去,就看你有没有办法了。”
少年眼珠子一转,狡黠一笑,“娘,包在晏儿身上了。”
青衣女子在山脚的树林里等了个把时辰,少年溜过来,得意一笑,“娘,成了。”
青衣女子问道:“是点xué还是迷药?”
“点xué不好,容易让人发觉,我用了一点点迷香。”少年举起食指示意,“真的,只有一点点,对他们没有一点伤害。明天早上醒来,他们绝对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qíng。”
青衣女子嗔道:“你蓝爷爷给你的医书,你就只对迷香迷药感兴趣,没出息!”
少年嘿嘿一笑,抱着她的手臂晃道:“娘,您可别告诉爹。”
“你以为你爹不知道啊。你从小到大gān坏事,各位叔叔伯伯都替你遮掩,其实你爹都一清二楚,不过见你只是顽皮一些,本心不坏,懒得教训你。”
这话勾起了少年的孺慕之qíng,轻声道:“娘,咱们到洛郡看过后,还是赶紧回去吧,爹一个人在岛上,挺寂寞的。”
“嗯,我们赶回去过年。要不是为婆婆去找药,我也不想出这一趟远门。”
“娘,爹这次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出来?”
青衣女子叹道:“今年逢你爷爷奶奶的十年忌日,你爹心qíng不好,懒得走动。”
“哦。”少年沉默了一会,道:“我们倒也算不虚此行,既为婆婆找了药,又见识了西域各国的风土人qíng。娘,前几年你和爹带我下南洋看的那些国家,与这次西域看到的,可是大不相同。”
“嗯,也好让你知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免得你老是在岛上自高自大,你敏姐姐可是让着你。”
少年一听不服气了,嘀咕道:“什么姐姐!比我大几天而已。再说,她让过我吗?欺负我比任何人都狠,还不许我告状!”
二人边说边行,走到哨寨门前,青衣女子停住了脚步,静默不语。
“娘!”少年唤道。
青衣女子回过神来,道:“走吧。”
二人一路上山,少年走得极快,偶尔跳跃着跑出很远,又跑回来扶着母亲走上一段,可过一阵,耐不住xing子,又跑开去。
奔进寨子,少年四下里乱转,不多时便将寨子转了个遍,觉得也没啥稀奇的,便跑去找娘,寻了许久,才见娘正走入山后的一座小木屋。
他追上去,将门一推,嚷道:“娘,看完了,咱们走吧。”
青衣女子迅速转头,不着痕迹地抹了抹湿润的眼角,回头微笑,“好。”
两人出了屋子,青衣女子却在廊下站立,久久地凝望着夜色中如黑色巨屏般的山峰。少年见她似在默默出神,便在廊下来回走着,忽然“咦”了声,唤道:“娘!这个人的名字和您的只有一字之差呢!”
廊下挂着两盏西瓜灯笼,青衣女子走过去细看,少年已将刻在那上面的三个名字一一念了出来。
“沈青瑶,早早,杜凤……”
他挠了挠脑袋,疑道:“杜凤这个名字,好象在哪听过?早早……好像也挺熟的。”
青衣女子默默地凝视着刻在木柱子上的这三个名字。
沈青瑶和早早几个字,刻痕模糊,是她那年下jī公山,往洛郡前的那一晚刻下的。
“早早,记住,这是娘和你的名字……”
当年的她,抱着爱儿,在此刻下这两个名字。时光荏苒,十多年过去,两人却都已不再叫当初的名字。
“杜凤”两个字,刻痕极新,显然刻下没有多久的时间,字迹也是无比的熟悉,听说他三月曾经北巡,是那时刻下的吗?
她慢慢地伸出手,手指轻柔地摩挲着沈青瑶和早早几个字,又缓缓右移。少年却忽然拍掌嚷道:“我想起来了!听人说过,杜凤是当今陛下龙潜时的名字,这里是陛下举事的地方,这么说,这个名字一定是陛下亲手刻下的!那这个沈青瑶,就是有名的青瑶夫人吗?”
青衣女子沉默须臾,轻声道:“应该是了。”
“这个早早呢?”
“可能是那个不幸夭折了的洛王。”
“哦。”少年想了片刻,笑道:“娘,回去后,我要将您、爹还有我的名字也刻到咱们的屋子里,若是十年二十年后再看,肯定挺有意思的。”
青衣女子转过身,淡淡道:“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咱们抓紧时间上洛郡,看完灯会就回家,你爹肯定在家里盼着我们回去。”
少年大喜,飞快地跑过她身边,向山下奔去。
走出寨门的瞬间,青衣女子停步回头,双眸闪过一丝复杂的qíng绪,最终笑了笑,大步下山。
十一月十五是洛郡灯会的日子。
青衣女子和黑衣少年入了城门,少年便“哇”了一声,啧啧叹道:“没想到洛郡这般热闹。比guī兹城还要热闹几分。”
走出半条街,街上的人更多,挤得二人无法再骑马,只能慢慢牵着马往前走。
青衣女子下意识摸了摸头上的面纱,见仍系得紧紧的,放下心,与少年边走边说。正向他讲解一些风土人qíng时,忽听前方一阵喧哗。
有人在嚷:“娘子军来了!”
也有人低声道:“母大虫们来了!快闪!”
街上的人群纷纷向两边让开,母子二人也只得随着人流站到屋檐下,只见前方过来数百名英气勃勃的劲装女子,个个手持花灯,往城门方向走去。
少年看得极稀奇,便问,“娘,她们是什么人?”
青衣女子尚未回答,旁边的一位白须老者连连挥着手中拐杖,颤声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不知廉耻啊!”
青衣女子微微欠身行礼,柔声问道:“敢问老丈,她们是什么人?”
老者愤声道:“还不是莫刺史家那只母老虎的娘子军!自从陛下颁布法令,替女人撑腰,废除各地宗祠之私刑后,这天下间的女人便越来越不知廉耻了!莫刺史家那只母老虎更不象话,让她的娘子军天天惹事生非,听说谁家出了负心郎,便到谁家去闹!弄得洛郡整个一yīn盛阳衰,jī飞狗跳!女人头发长见识短,那是古话就定了的!再这样下去,这些女人非得骑到男人头上来不可!还是十几年前好啊……”
他口口声声“母老虎”“女人”,青衣女子听得有些尴尬,少年却不服气了,大声道:“你不也是女人生的吗?!”
老者气得白须直颤,骂道:“这又是哪家没教养的野小子?!”用力将拐杖顿地,摇头而去。
少年见青衣女子的双眸盯着自己,似是微带责备,吐了吐舌头,轻声道:“娘,爹说过,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都得互相尊重才是。”
青衣女子欣慰一笑,遥望着远去的那队娘子军,怔怔出神,良久,笑了笑,回头唤道:“晏儿。”
人群熙攘,却不见了少年身影,她忙四下寻找,走出十余步,才见他站在一处摊档前,握了本书,就着街边屋檐下的灯光,正看得入神。
青衣女子走过去,柔声道:“晏儿,看什么书?这么入神?”
“娘。”少年抬起头,将书举至她面前,笑道:“您看,《洛郡稗闻录》,这种野史可真好看。”
青衣女子看向他手中之书,他选了一段念道:“丁卯年三月十八,青瑶夫人率部属至洛郡,卫家军寒甲铁骑,迎出城门。其时云霞满天,青瑶夫人英姿飒慡,卫家军上下咸服。
念罢,少年笑道:“娘,这个青瑶夫人真厉害,真该让刘敏那丫头也看一看,免得她老是chuī牛皮。”他压低声音,悄悄道:“娘,要是我早生二十多年,一定要看看这位青瑶夫人是怎样的一个女中豪杰!如果长得不丑,我就想办法娶回家,给您当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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