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仆人的引路下到了花园里,少女一身白衣白袍,男装打扮,正靠在椅子上喝茶,见他来了,略略抬起眼皮睨了他一眼。夜风心里郁闷得厉害,这个小丫头的嚣张真是时时刻刻都让他看不习惯!一个杀手对自己要杀的人束手无策,怎么想怎么无力。
“你居然真的来了?”少女放下杯盏,摸了摸腿上伏着的小白貂,笑容轻轻浅浅,“真的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吗?或者,你摘了几朵花?没有被人抓住?”
夜风的火气一下子窜了上来,她果然是耍他的!不过随口地说句话而已,他却像个傻子似的把那棵树前前后后找了不下十次!
“你在耍我?”他抿着唇,声音冷酷得厉害。
少女微微挑眉,茫然地看着他:“怎么会呢?我可没说。你找到什么了?”
看她那满脸无辜的表qíng,黑色纯净的瞳眸,夜风只好压制住气闷,道:“你怎么知道我找到了?”
少女一笑:“要不然,你怎么会来见我?拿来,我瞧瞧是什么。”她当然不知道是什么,甚至连有没有都不知道,起初不过是想他顶多能够摘来几串别人无法靠近的白玉槐花罢了,反正于她是没有任何损失的。
夜风的银色面具在月光下泛着清清冷冷的光,他看着少女满不在乎的样子,只觉得有什么堵在心里,可是,打不得,杀不得,他居然还发誓说永不会背叛她!当时肯定是脑子坏了!云城,云城,他早就该知道这里是来不得的。
可是,不论心里怎么乱,夜风还是走上前去,从怀中掏出一些东西,放在了少女面前的石桌上:“给你。”
少女盯着石桌上的东西看了看,又抬头望了望他,半晌才道:“或者,是你在耍我?这些是什么东西?”
夜风抿着唇不说话,撇开头,也不看她。
gān净的桌面上,放着一颗一颗黑色的泥团,显然是用手捏成的,不只一颗,且大小不一,新旧的色泽不一,粗糙程度不一。乔叶拿起一颗来,看了看,瞧不出什么端倪。如果说是这个神偷弄的,他到底想做什么?仔细观察,这些泥团并不是同一时间捏成的。
难道这真是从那棵白玉槐树上发现的?
她如何能相信。
也许是见少女的神色实在迷茫,写满了不相信,夜风开口道:“我找遍了整棵树也不见什么东西,后来发现那棵树中间是空的,树顶的地方有一个dòngxué通往树底端,我在靠近树根的地方把泥土挖开,才找到了这些东西。”他已经算是无所不用其极了。如果不是杀手眼力的敏锐与身手的敏捷,这些东西就算再放上一百年也不可能有人找到。
末了,夜风又补充了一句:“藏东西的人无聊,你也很无聊。”
少女听了,略略回神,抬头冲他微微一笑,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夜风被她看得不自在,咳嗽了一声。
然而少女却并没有注意,只是对这些泥团突然多了些好奇心,这些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是谁做的?
少女数了一遍,总共是十一个。
将手中的那颗微微用力一捏,也许是因为泥团已经gān燥,居然一捏就碎了,隐约可以看到一块与黑色泥团颜色相似的布帛。蹙眉,将那块小小的布帛抽出来,摊开在手心里,这才发现,并不是黑色的,而是玄色,与黑色相似却并不完全相同,但是隐没在黑色之中却不容易让人发现。
没有心思去揣测其它,少女将布帛凑近眼前看了看,仔细瓣认着上面那隐隐约约的小字——
“母亲,我六岁了,有你陪在我身边,真好。可是,我到处都找不到你。
看完了,不大明白。
少女接着又去拆其它的泥团。每一块里面都有玄色的布帛,每一块都写着不同的字,然而每一片都是同一个称呼——
“母亲,每一年到我的生辰,我就比平时更加恨自己。以后,我只过你的生日,好不好?”
“母亲,今年我五岁了,来这里陪你。父亲他,不要我了。”
“母亲,我又长大了一岁。别人都很快乐,为什么我不能。”
“母亲,这世上有没有一种东西可以起死回生呢?我愿意拿所有东西去换。只要你活过来,好不好?”
“母亲,有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只是,有一点累。”
“母亲,十五岁生辰,我要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最新的那一块泥团,里面的玄色布帛字迹最清晰,写的字也最多:
“母亲,五年了,在世人的眼里,我已然成了罪无可赦之人,连她也不肯要我。可是,母亲,只有你知道,我做任何事qíng都有目的,只除了爱她。
似乎每一年,都会写一块小小的字条,把自己最想说的话说出来,捏进黑色的泥团里,再放入永远不可能被人看见的树dòng之中,就算有一天树木倒塌,那些毫不起眼的泥团滚入泥土之中,也不会被任何人看上,那么丑陋,那么肮脏,连最顽皮的孩子也是不屑一顾的。
那人究竟是有什么说不出来的痛苦,才会把秘密藏之于树dòng中,任它腐朽残破?那人的生命究竟颓唐残破到了什么地步,才会把一个死去的人当做全部的寄托呢?
母亲,母亲,母亲……
明知道,他说的,她根本听不见。明知道,就算这些话写上千遍万遍,也不可能会有人了解,也不会有人心疼。
那么,写下来,究竟是给谁看的呢?
不是给谁看的。并且那人以为这些东西永远不可能被谁发现,不可能被公诸于世才会这么做的吧?
“那是什么东西?你怎么……”夜风突然开口,瞧见她的神qíng却又打住。
少女这才惊醒,手中捏着一块一块的布帛,只觉得一种无法抑制的悲伤涌遍全身,那种寂寞孤独时抓不住一点寄托的疼痛与荒凉,不是经历过的人,永远不可能明白。
倘若一个人真的寂寞到了无人理解的地步,满世界没有一个可以诉说心中苦闷的人,那么,把想说的告诉大树,直到那秘密随着尘土腐烂,化为永久的秘密,这是最笨也最无奈的发泄方法。人走到这一步,大抵已经是无处可发泄了吧。
多么骄傲的人,宁愿孤独至死,也不愿意稍稍地低一次头。
“你……”夜风yù言又止,终究还是无可奈何,抿了抿唇,道:“别哭了。”声音很冷却不大。
哭了吗?
少女不解地抬头望着他。
她怎么可能会哭呢?
独自一人在云城三年之久,她从来就没有伤心过,恰恰相反,她一次又一次地看着别人在她的面前丑相百出,一次又一次地被众人棒在手心里,不敢随便得罪,不敢轻易忽视。她这么扬眉吐气,连为自己都不曾哭过,怎么会为了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就哭了呢?
然而,一摸脸颊,触手真的湿漉漉的。
扯了扯嘴角,少女站起身,抱着小白貂往花丛深处走,背对着他,似乎在笑:“你的任务完成了。我们从此两不相欠。你走吧 ”多余的纠缠根本不必。
夜风心里揪着疼,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觉令他十分不舒服,他冷声道:”我说过的话自然会做到,你把我夜风当成什么人了?不是你选择做不做我主人的问题,而是我选择留不留下的问题。从此以后,你是我的主人,我听从你的一切吩咐。”
少女回过头来,脸上的泪痕已经不见了,笑容却很不真实:“你的脑子没有问题吧?哪有人眼巴巴地追着赶着要当人家仆人的?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他既然不肯明说,不如就由她来问好了。
夜风十分郁卒。她根本不相信他。可是没有办法,她真的不肯要。那该怎么办才好呢?
微微垂下头,再抬头时,夜风已经做好了决定,他冷冷笑了一声:“你要怎样是你的事qíng,我要做什么是我的事qíng。你最好从今天起,学会适应我的存在。”
说完,转身就走。
少女茫然地睁着眼睛看着他的背影远去,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奇怪的人?
就这样,一直维持着主仆关系两个多月,一切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糟糕
有时候,夜风会在苏郁外出的时候陪伴,连赶车的任务都一并包揽。有时候,他只是守候在暗处伺机而动,哪怕是从高楼上突然泼下来的一盆水也不可能让苏郁溅着一滴。这个外表看起来冷酷沉默寡言的仆人,在云城的名声随着苏郁一起增长,渐渐的,云城的人都知道,苏公子的身边有一个带着面具的黑衣人。
苏郁觉得,夜风是个奇怪的人。他总是不吭声,山一般沉默地跟在她的后面,一袭黑色的衣衫包裹住qiáng健的体魄,手中握着那支藏有秘密的dòng萧。有时候他表面对她不理不睬,可是她下的命令、她想做的事qíng,他都会替她做到,每每做完了,还是一副闷嗒嗒的样子,满脸的不qíng愿似的。她不再问他从何处来,也不管他要去哪里,一切,顺其自然,平静安逸,静静等待着云廷的婚事。日子,一天一天bī近了。
这样沉静的状况被打破是在一天早上。夜风突然说要出门几天,让她自己注意安仝。苏郁无所谓地笑笑,从前没有人保护的时候,还不是一样过来了吗?他在与不在,于她,是没有任何影响的。
可是,当天夜里,苏宅便闯进了一个不速之客。与夜风当初被倒牲的láng狈不同,那人的落网是完全正常的状态——只是中了毒,动不了。
苏郁听见响动去看看的时候,发现那人身穿大红色衣衫,身姿窈窕婀娜,竟是一名女子。
那女子的皮肤很白,穿上那一身大红衣衫,越发显得肌肤如雪。可是,她的眼神却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沉静好相处,眼瞳中带着满满的煞气,冰冷决绝。
苏郁看了微微一怔,这些天是得罪什么人了?怎么尽招惹了一些高手?先是莫名其妙的夜风,现在又来了一位红衣美人。他们都能够穿破前两层屏障到达第三座院落,说明武功都十分了得。
在那红衣美人身边停下,苏郁开口问道:“你是什么人?”
这一次,红衣美人中毒不深,尚可以说话,她冷冷开口道:“来取你xing命的人!”
苏郁愣了愣:“是你?”
卷3 解连环第120章 红衣修罗
“是你?”苏郁惊问道。
这次轮到红衣美人疑惑了,她冷眼瞅着她,问道:“你认识我?“声音中带着不可一世的嚣张跋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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