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去。”这时候,楚慕的眼睛已经完全睁开,手也握得更紧了,这一次,他一个字一个字咬得极重,重复道:“不要去……”
他从来都是宽容的,可是这一次却偏偏带着孩子般的偏执,乔叶怎么都抽不出手来,心里一急,咬着唇,望着他道:“楚慕,你别这样无理取闹行不行?他快死了……”想起楚离喝下的毒药,她的尾音不自禁带着颤抖,一颗一颗泪珠滚过腮边,滴落在楚慕的手背上,对于楚慕而言,比那焚心之火更加灼热、残酷。
楚慕紧紧咬着牙关,琥珀色的眼睛从她的脸上移开,不再去看她的眼睛,一点一点松开手,却不让自己有一点qíng绪外露。这样无所谓的qíng绪隐藏他做了太多年,几乎到了天衣无fèng的地步。她说,不要无理取闹“……那,他宽容一点,再宽容一点……让她去见他最大的qíng敌……这样,他是不是就算一个好丈夫了?
乔叶眨了眨眼,让眼睛清晰一点,抽回手,这一次没有任何阻挡。见楚慕的表qíng已经平静下来,她的声音重新放柔:“楚慕,别耍孩子脾气,好好睡一觉,嗯?睡醒了我就回来了。”
楚慕不说话,闭上了眼睛,算是默认。
乔叶放心了些,把他的手放进被子里,俯身吻了吻他的眼睛:“晚安。”随即起身,再没有迟疑地转出屏风,开了门,疾步走出去。
她的身影出了she影楼,楚慕的琥珀色眼眸缓缓睁开,咬紧的牙关终于松开,猛地一偏头,一大口血吐了出来,将大红色的鸳鸯锦被洒出了暗色的花
苍堇苍玄闻声进来,任苍堇平日里如何镇定,此刻也忍不住泪如雨下,急道:“主子,苍堇去把小王妃找回来,她若是知道……”
“不准去!”楚慕喝了一声,仿佛已经把全身的力气抽尽,微微抬起的头又跌落在软枕上,缓缓闭上眼睛,静默了许久,才喃喃道:“她会回来的……声音轻不可闻。”
他太了解她了,倘若说他也快死了,让她回来,她肯定会回来。只是如果他和楚离一起死呢?她是会留在皇宫里,还是会回来看望他?她会选择留在谁的身边呢?她说不会放弃楚离,她说他别无理取闹,别耍小孩子脾气,”
好,他听她的话。
不闹。不耍脾气。让她去看望皇宫中那个将死的人……
这样是不是会显得稀稀宽容一点?这样,她会不会觉得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丈夫,能够体谅她的不得已呢?虽然,他也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她会回来的。楚慕告诉自己,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像是怕自己都不信似的重复着。
她有了他的孩子,这是他最后的筹码,她那么喜欢孩子……她可以不爱孩子的父亲,却不会不爱自己的孩子。这个孩子,是他和她的。只要想起这个,就会觉得无比幸福……
她会回来的。
只要他睡一觉,睡醒了她就会回来了。只是,这房间里没有她,好冷啊,他怎么睡得着呢?倘若醒来了,她却已经不在身边,他又怎么能安然睡去呢?
别想了,别想了,她会回来的,楚慕努力弯起唇角,苍堇却反身偎进苍玄怀里,压抑着声音哭了出来。
“把被子换过……”楚慕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他受了伤,不能让她看到,也不想她因为愧疚而心疼,她是个小傻子啊,就算不爱他,也会哭出来的,对人对事,她从来都是这么公平。
然而,爱qíng里,不是谁受了更重的伤,便可以得到更多好处的。不仅如此,爱qíng从来都是这世上最不公平的东西,他深深明白这个道理,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敢与别人争夺。
好冷,又好热,两种不同的刑罚在身上游走着,然而,他忍着忍着,一声都不吭……忍痛,原本就是他的拿手绝活——
她会回来的,会和他的孩子一起平安地回来……
※
皇宫里乱成了一团糟,兄弟相残、皇位之争、报仇雪恨……太子自杀,皇后被囚,而那个最有资格坐上皇储之位的离亲王却身受重伤命悬一线,太医们焦急地讨论着,不断有宫女两腿打颤地从紫宸殿出来,手中的银盆里水都是血红色的,分外刺眼。
七王妃凌宛殊被阻在紫宸殿之外,进不去。三更时候,一抬软轿停在了紫宸殿前,一身浅绿衣裳的女子披着雪白的狐裘,下了轿子,眉头深深地锁着,提起裙摆焦急又小心地上着台阶。
七王妃见了她,眼睛睁大,怒不可遏,然而,那个女子却没有看她,白芷不知道对紫宸殿前的守卫说了些什么,大门开了,那浅绿衣衫的女子被请入殿内,七王妃却仍旧被阻。
那些太医个个都被赶了出去,紫宸殿里很大,以至于说话都可能有回声,老狐狸站在chuáng前,额头的汗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乔叶望了他一眼,随即眼睛移开,看向龙chuáng上的男人——楚离的肤色一片惨白,甚至泛着青灰色,那是一种死人才有的肤色。
乔叶紧紧咬着下唇,眼泪扑簌而下,摇了摇头,她不信,他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他还说他没事。
“没有救了吗?”乔叶颤抖着声音问道。
老狐狸静默了许久,道:“还缺一味药引子。”
“让人去找啊!”乔叶喊出声,这个国家这么大,他是未来的一国君主,只是一味药引子而已,怎么会找不到呢?
老狐狸望着乔叶,碧色的眼睛闪烁不定:“离儿中了南疆的巫蛊,必须得用……心爱之人的血来做药引子……”老狐狸的声音淡淡的,楚离最心爱的人是谁,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乔叶自然也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敛下眉眼,轻轻咬了咬唇,道:“可以。”一些事qíng在这样的时刻挑明,她不用装傻或者羞怯,捋起袖子,乔叶抬头笑道:“来吧。”这根本不需要考虑,她自然会救他的,他是为了她而中了巫蛊。
老狐狸没有动,转头望着龙chuáng上一动不动的楚离,声音很轻:“需要很多血,身子会有很大损耗,你现在怀着身孕,又受了累,胎儿不稳,孩子可能”……保不住……”
乔叶唇边的笑意僵住。
※
究竟是怎样醒也醒不过来的梦魇,把母亲的心狠狠地撕扯碎裂,手腕在痛,血的颜色如同恶魔的眼睛,她不敢看,却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仿佛是孩子那无辜而gān净的目光在紧紧地盯着她、质问他……碗里面是血,身下流出的,是血……止也止不住……她已经分不清,到底哪里是她的孩子……
可是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却知道,她的孩子没有了……她亲手杀死了他……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她躺在一张毕丽的大chuáng上,一睁开眼睛,白芷便走过来,轻声询问她:“小王妃,你……好些了吗?”
乔叶两眼望着头顶的锦绣chuáng幔,茫然地、缓缓地轻眨,不出声。突然想起了什么,放在被子上的手抚上自己的腹部,猛地偏头问道:“我的孩子,”
“……”白芷低下头,不说话。
乔叶放在腹部的手颤抖着收紧,却怎么都握不起来,泪水夺眶而出,她闭上眼睛,稳了稳qíng绪,又问道:“七……陛下,他呢?”
付出这样惨痛的代价,倘若还是救不活他……”
“主子已经脱离危险,神医说几日后便能醒过来。”白芷道。
乔叶想笑,却笑不出来,嘴角牵qiáng地扯出一丝弧度。静了一会儿,她的手撑着chuáng要坐起来。
白芷赶忙去扶她:“小王妃,你要做什么?你的身子很虚弱,还是躺下好好休息吧。”
乔叶摇头,声音虚弱无力:“我要回家。”
白芷静默:“主子他……”他如果醒过来,自然是希望见到她的。
“他没事了。”乔叶笑,苍白的手掀开锦被。
下了chuáng,小腹处的坠痛时时刻刻在提醒她,到底失去了什么。衣服白芷帮她穿好,乔叶低头望了望自己的头发,开口道:“白芷,你能帮我把头发梳好吗?”
她现在浑身都没有力气,连头发也梳不了了。
镜子里的女子脸色苍白苍白,嘴唇毫无血色,乔叶轻声道:“有唇红吗?”
她这个样子回去,会把他吓死的。虽然她现在只想扑进他怀里大哭一场,可是……孩子是她亲手杀死的,楚慕他……
唇红,胭脂……一遍一遍地擦,然而她的眼泪无声地流,怎么止都止不住,一点都没有用。
白芷的手越来越慌,拿刿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遇到这样无措的时刻,同为女人,她明白那种失子的痛,能够这样无声地哭,能够这样qiáng忍着笑出来,已经是最大的不易。
“小王妃,别哭了……不是还要回去吗?”白芷柔声道。
乔叶伸手擦了擦泪,笑了笑:“是啊,还要回去……”她不能哭了,已经失去了孩子,不能再让他担心了。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念着他,渴望投入他的怀抱,好好地大哭一场,他一定会抱着她,安慰她,告诉她不要哭了……
白芷从来不知道,世上会有女人能够美成这样,她含着泪忍着痛的笑,是她这辈子都没有见过的美丽。
终于克制住不再流泪,终于修饰好了脸色,唇红,胭脂,这些东西果然能让女人的脸增色不少,看起来没有那么苍白可怕了。
披上狐裘,走出门去,这才发现这里离紫宸殿并不远,而那纷纷扬扬的白雪也已经停了。
白芷扶着她,犹豫着问道:“去看看主子吗?”
乔叶摇头,浅笑:“不了。”她再也不欠他什么了,他既然平安,她也就安心了。
刚刚走下层层的台阶,一顶轿子停在前方不远处,忽地一道紫色的身影从斜道上冲出来,带着愤怒的骂声:“狐狸jīng!原来你就是小乔!”一巴掌就要朝乔叶扇过来,然而还没有走近,便被一旁的近卫军拦住,凌宛殊连她的一根手指头都碰不到,气得在原地大骂:“你们这些奴才不想活了是不是?!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未来的皇后!”
无人理睬她的大喊大叫。
乔叶看都没有看她,径自往轿子走去,躬身坐进去,轻声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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