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琬莹还没有张口,楚皇却笑了:“离儿,既然已经出了错,那相府的四小姐你打算怎么办?不论她是不是傻子或是被贼人利用,坏人婚姻的罪名却是成立了,依照大楚律令,当入狱受刑。”
“她……”楚离蹙眉yù说,身后传来太监通报的声音,“陛下!”
急匆匆的。
“何事惊慌?”楚皇问道。
“是、是七殿下府上走水了!”太监道。
楚离脑中一轰,脱口喊出:“什么地方?”
老太监想了想,道:“听白护卫说,好像是未名居。”
楚离心里一松,幸好不是韶华楼。
“不过,白护卫说,七王妃就在……就在未名居,风太大,火烧得旺,扑不灭了。”老太监结结巴巴地说完。
楚离脚步不稳,往后退了一步,大手在身侧越握越紧,眼中一瞬间酸涩肿胀。
“离儿。”傅琬莹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凤目盯着他的侧面,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不过是一座宅子不小心起了火,有什么可在意的?”转面看向楚皇,巧笑道:“陛下,您刚刚不是还说要对那相国府的傻小姐判刑吗?现在一场大火烧了个gān净,岂不是更好?省去了诸多麻烦,也可以教育天下百姓,坏人姻缘者,必遭天谴。这火啊,指不定就是因为这样才烧起来的呢。”
听到傅琬莹的声音,楚离这才回神,硬压下胸中翻涌上来的血腥味,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来:“母后说得是。烧了……便烧了吧。”嗓子到底是有些掩不住的沙哑。
楚皇也看着楚离,眼中依旧看不分明qíng绪,半晌,叹了口气道:“皇后说得不无道理。离儿不必心疼宅子,人没事就好。至于凌相家的四小姐,本是慕儿指定的妃子,却错嫁进了你的府上。朕白日还在为此事为难,现在人死不能复生,你们也就没什么可争执的了。明目,离儿你去凌相府上迎王妃重新回府,此事就不要再提了吧。”
“儿臣,遵旨。”楚离低下头去,“父皇,那宅子里有几件儿臣十分心爱的旧物,儿臣想现在回去看看。”
“去吧。”楚皇道。
“谢父皇。”楚离忘了再顾什么周全,转身,大步朝外走去。
傅琬莹盯着他远去的背影一直到消失不见,一双凤目愤怒带恨。
※
楚离出宫,上了轿,火速回府。
接近府邸,远远的,可以闻见异物烧焦的味道,未名居啊,那里是他和小乔一起布置的,因为一花一糙都曾经由她的双手,他珍爱那个地方胜过府中任何一处,那里,有他和她甜蜜的回忆。
如果只是一场意外,烧了也就烧了吧,只要她平安,惋惜也无用。可是现在,她在里面啊!她在大火里面……大火,扑不灭了……
她为什么会在未名居?又是谁,会知道她去了未名居而纵火?谁有这个胆子、这个实力在他府中来去自如?
他想不通,头痛得快要炸开。
越来越近的,是刺鼻的焦烟味,隐隐的,可以看到浓烟随风而动,热气滚滚。曾经的那座建筑完全变了模样,楚离飞快地奔过去,越来越近,脚步也渐渐地慢了下来——
那缠满了花藤的拱形门都已经塌了,原本生机勃勃的绿色植物烧成了黑炭。踏着浇灭的断壁颓垣进去,满园的石竹花一棵都看不到,美人蕉光滑温润的长阔叶子垂下来,没有了生命的迹象……曾经一切的美好鲜活全部被大火烧成了无法修复的疮疤和伤口,狰狞残破。
小乔……
你又成了什么样子?
楚离在美人蕉前停下,他没有勇气再上前一步。
白芷跟在他身后,担忧地蹙眉,张口却又忍住,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主子刻在心上那个唯一的少女啊,终究是留不住。
鼻端是浓浓的烟味,楚离的紫色瞳眸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美人蕉——他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便再也见不到了。上天,你究竟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我要的,从来得不到。我不要的,接二连三而来!
眼中突然闯入一个熟悉的东西,楚离凝神,对着那个地方仔细看去,眼瞳瞬间睁大,他弯下腰,伸出手——
一枚碧玉戒指。安安静静地放在花坛的边缘,周围没有一丝赃物。只有这里,与别处的烧焦颓唐完全不同。
这个戒指他太过于熟悉了,碧璃之眼,母亲留给他唯一的东西。后来,他把它送给了她。
可是,它怎么会在这里?倘若不是有人刻意放置的,它绝对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一尘不染。
心里忽然想到了什么,楚离捏紧了碧璃之眼,一脚踢开面前拦路的东西,冲进了摇摇yù坠的内室之中。
卧室里,chuáng被挪开,原本该安放大chuáng的位置除了一块烧焦的地毯,什么都没有。地毯的下面,是一条通往府邸之外的密道。
这个密道,除了他,便只有她知道。楚离木然而立,做不出表qíng——
小乔,原来放火的不是别人,居然是你。
不仅放了火,甚至还把自己也置身其中,连同过去的一切回忆都烧成灰烬,永不重现。
呵呵。楚离突然笑了。
小乔,你不信我,是不是?你要永远永远离开我了,是不是?这一次,你连“祝你幸福”这样的话语都不肯说了,是不是?
白日还曾欣喜,夜晚只剩分离。前一刻是死别,这一刻化作生离,你说,我该是庆幸地笑出来呢?还是该痛苦地哭出来?内屋摇摇yù坠的横梁突然砸下来,楚离本能而木然地伸手去挡,忘了躲开。
“主子!您没事吧?”白芷听见声音,大惊,走进去,把横梁撤开,楚离的镶金白玉袍从右肩开始到右手的手腕一片焦黑,隐隐可以看见那手背上烫出来的伤口,狰狞恐怖。
“主子……”白芷惊愕万分,然而,楚离却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他抬起脚一步一步往外走:
“白芷,去拟一份公告,就说府中大火,相府四小姐葬身火海,会为灰烬……从此这世上,再没有这样一个人了。”
小乔,如果你要走,那么,我成全你。
楚离踩着烧焦的乔木与花糙,慢慢朝未名居外走去,他的左手上握着一枚戒指,步子极慢,语气很平静,右手垂下,伤口明显。
白芷站在他身后,觉得天神一般无所不能的主子,此刻是从未有过的挫败与颓唐。不论他上战场歼灭多少敌军,不论他打赢了多少次仗,这些曾经的荣光与骄傲,也永远无法挽回这样惨败的局面似的。
※
凤栖宫。
傅琬莹将面前的茶盏用力摔在地上,顿时茶水四溅,吓得宫女太监纷纷跪倒在地,大气都不敢出。
楚萧心里也烦闷,却不得不上前安慰:“母后,消消气。”
傅琬莹的胸口起伏,身上是牡丹金凤的便服,凤目圆睁,对面前跪着的众人吼道:“都给本宫滚出去!”
宫女太监忙不迭连滚带爬地下去了。
一时间,凤栖宫中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
傅琬莹气得发颤:“萧儿,母后真是想不通为什么!同样都是他的儿子,他怎么偏偏一颗心就向着那个异族的野种呢?如果楚离稍稍打听打听就该知道,是谁一面宠爱璃妃,又一面领兵灭了柔兰十三部!本来璃妃还有一点后台支撑着,柔兰十三部一灭,她就是亡国的公主,什么都没有!楚离也什么都没有!而我傅家,是开国的功臣,一代代都对大楚鞠躬尽瘁。二十年前他初登皇位,根基不稳,如果不是我傅家的辅佐与支持,他哪里来的今时今日?如今位子坐得稳了,就开始过河拆桥了?呵呵,呵呵,真好……”
“母后,隔墙有耳,您少说两句吧。”楚萧担忧地扶着她的肩。
傅琬莹很快便恢复了冷静,抬起头来道:“萧儿,你的婚期快要到了,有了顾相的支持和大楚第一女将的辅佐,还有我傅家的根基,楚离他就算长了三头六臂也不可能是你的对手。既然你父皇不肯公平地对待,那么就让实力来说话吧!这天下是谁的,谁才有资格得到,很快就能见分晓!这段时间,你要多和顾姳烟来往来往,这样才能够显得夫妻感qíng好。听清了吗?”
“儿臣知道,母后放心。”楚萧笑道。
“母后就是不放心才提醒你的。”傅琬莹凤目盯着楚萧,“你该记得当初母后之所以同意你娶那个风尘女子为侧妃,不过是因为你的保证。你保证不会因为她而误了大事,也保证对待她会与其他侧妃一般无二。可是这些天来,你一有空闲便去她的寝宫,这样做让其他的侧妃心里怎么想?后宫本来就是要雨露均沾才能少了争端。除了正妃,其余的都是妾室,玩一玩也就罢了。等顾姳烟进了东宫,你对她的宠爱要胜过任何一个侧妃,母后不管你是真qíng还是假意,这是你必须要做的。”
楚萧沉默地听着,许久,等她说完了,他才点了点头:“儿臣谨记母后所言。”
赏心一直住在东宫的偏殿内,很少出门。她深知后宫的险恶,也明白多行多言便会招来祸事。甘愿把自己锁在深宫之中,不过是因为心爱的男人,即使知道自己只是他诸多妾室中的一人,即使明白他还会娶很多的女人将他原本的时间更细更密地占据,她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
所幸,他对她是不同的。
每天都会抽空来看看她。即使为了避人耳目,因此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很短很短,她也觉得满足。倘若从这个角度去说,宫里的日子不愁吃穿,倒也清静,只除了有点惦记宫外的小叶子,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过得快乐不快乐。
女人这一辈子,可以有很多种不同的活法。赏心最近才认真地想了想,比如她这样的女人,只图眼前的安逸与温暖,将自己放得低低的,能够嫁给太子,也只因为一场jiāo易。别人眼里的jiāo易,却是她眼里此生不换的爱qíng。
又比如顾家小姐,她是女人中令人仰望的一个,有男子般的豪qíng气概,上战场破敌军,巾帼不让须眉。虽然没有见过她,可是光是听着她的事迹就觉得她是她一辈子都不可能比得上的。很快,她将入东宫为太子妃,见到她的机会就多了。
再比如小叶子,她让人捉摸不透,年纪很小,想法却很多。有时候觉得她是个孩子,不懂人qíng世故,因此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天真有烂漫。有时候又觉得她是个倔qiáng的人,一旦认定的事qíng就一定要做到,固执、偏执,相信了就相信到底,不信就是不信。更多的时候,她是沉默和敏感的,有些心事总喜欢放在心里,即使她跟她很好很好,她也不肯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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