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府上给霜黎和钟灏办了婚事,场面虽有限,但各样礼仪布置都是依照我们成婚时而行,既堂堂正正又温馨喜庆。
送别之际, 霜黎万般不舍, 哭得头也抬不起来,直说自己自私,对不住我。那情形, 简直似要悔婚,不走了一般。我却淡定得多,感慨欣慰多于离情别绪,只想着晁衡先前那句“来日方长”。
不过,身边陡然少了一个亲近之人,还是很不一样的。此后半月光阴,我仍会不经意地唤霜黎,只是每次应声而来的都是其他小婢。这般失落之情是慢慢悠悠占据心房的。
日子终究如常过下去。
内院没了当家人,旁人也没这个能耐,只得由我担承过来。我这才略知,府邸虽不大,但进出度支却也颇有耗费,而自那场大火将内院财物烧毁,虽得父皇救济,到底还是不如从前。
父皇不好明着赏赐一个小吏之家,阖府三十几口人便都靠着晁衡的俸禄支持。这本也还过得去,无非简素些,可筹办霜黎的婚事嫁妆花用不少,就越发显得拮据了。
一日与晁衡说起来,想商议个俭省的法子,便提到裁减人口,将府上婢仆遣归大半,只留下必要的。他听罢虽则点头同意,面上却不大高兴。我心知他素来谦逊自理,定非为少人伺候而不悦,便量度着问起他,不料他一番话甚是动人。
“府上这些婢仆本是陛下派与你照料府院的,你因嫁我被黜,断了供奉,才至日渐窘促,这是我的过错。如今,你不但要操持家事,还要为这种经济之事烦扰,又令我十分愧疚。”
我笑笑,安慰道:“父皇当年赐给我这么多婢仆,也不会想到今天都让你一个九品小吏奉养,这并不是谁的错,不过是世事无常罢了。你我皆能诸事自理,便是宽裕的时候,也实在用不了这么多人。”
他亦笑开,宽解不少,却执我手缓道:“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只是我不愿苦了你,内院照应的婢女多留几个,其他我不管,由你。”
我自无不妥,领了他一片体贴之心。
次日,我想着召集婢仆,就此详细安排定了,却谁料刚一出门,先见吉麻吕夫妇双双来至廊下。他们带来了两鍱大木箱,我一眼认出,是去岁我赠予茜娘的贺礼。
“你们这是做什么?”我指着木箱问他们。
他二人相视一眼,茜娘上前行礼道:“这是夫人去岁赏赐的衣饰,华丽贵重,茜娘区区民女,不敢穿用。日前听夫君提到近来府上家计为难,便想原物献还,请夫人不嫌收下,好贴补家用的。”
“是啊!夫人待我夫妇二人恩重如山,阿吉本又是公子从家乡带来的傔从,就算是家奴为主人出一份力,也是应该的!”
我还未作定夺,吉麻吕又急急补上一句。他们无比庄重,情真意切,竟似不给我留半分推辞的余地。
我心里不愿接受,想了想终究还是有个好借口的,便道:“这心意我明白,只是你们还有两个孩子要抚养,倒不要亏待了他们,眼下还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呢!”
语音未落,茜娘先摇了摇头,却道:“他两个尚小,能吃用多少?府上渊源深厚,自然到不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但公子与夫人皆有身份,各处都不能失了该有的体面!夫人于我们有恩,难道还不许我们报恩吗?夫人若过意不去,便是怪我们有违尊卑,不知高低了。”
从前只觉茜娘娴静端庄,如今几句话倒还有些口才,比之吉麻吕的憨实,更显灵透周至。一瞬,我在她身上瞧见了霜黎的影子。
我嘴巴张着,却一时语塞,心想这道理怎么都往她那里去了,不同意还不行了。
“好……好吧。”我硬着头皮说道。
他二人见事情定了,便就齐齐转身离去,而我惭愧不已,竟也忽然想到个弥补的主意,再开口叫了茜娘。
“我想了想,到底再烦你一件事也罢。”我笑着向她走去,眼光拂过二人,俱都是疑惑不解的神情,“如今霜黎远嫁越州,她原主理的内事都落在我头上,我是实在不擅长,看你与她一样是个灵性人,可愿意接管内事?这般,你们夫妻二人正好匹配内外,这个家就交给你们,岂不圆满?”
他们听罢,却是异口同声地说不敢,急慌慌又要下跪,一并被我拦住,茜娘忙道:“茜娘怎敢与钟夫人比肩,夫人实在太过抬爱了!”
她将霜黎唤作“钟夫人”不由惹我一笑,这称呼虽对,到底不大习惯,缓了缓只道:“你不必过谦,也别怕。我想着,今后你们掌管内外,吃穿用度大可自取,也不必告诉我,我省心,你们也方便,两全其美啊!否则,便是你与我见外了!”
我这话自是对应她之前说服我的那番话,道理是一样的,想她必不好再辞。果然,不过片刻,他二人互相看着涨红了脸面,向我深拜领下了差事,另表了些肺腑之言,不在话下。
不多时晁衡归家,我正要与他说起此事,他却道已经知晓,是刚进府门时吉麻吕告诉的。我便依着话逗他,要他夸我两句,可他抱臂仰面,只吐了两个字给我:狡猾!
“这是什么道理?”我自然不服,瞪着他要讨个解释。
他却笑开,抬手先在我额头上敲了一记,才道:“你收了别人的礼物,又请她帮你料理府上繁杂事务,好处都是你的,岂非狡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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