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觉心生惭愧,低下头去。凭良心讲,撇开良和子不提,晁衡的家人待我的态度是十分好的,倒是我自己,把事情弄得一团糟,对长辈更是频频失礼。
使团按原路返回了皇城四方馆,我与猪名麻吕向叔父道别后便向含光门去,可就在此时,身后却匆匆追来一个内侍。
“夫人留步,陛下宣召!”
我一听是父皇要见我,心中只觉平常,便笑道:“才刚宴罢,父皇没有休息吗?”
“小奴不知,是高将军让小奴来的,好像是陛下有话问夫人。”
原以为只是父皇的亲近之意,可却是有话要问,心下疑惑,也只好随他去了。猪名麻吕见我与晁衡一时都不得回去,自己也不便,就留在四方馆等候。
内侍将我带到了紫宸殿偏殿,见到父皇时,他似乎不悦,面色阴沉着,全然不像宴乐归来的样子。我更奇了,将目光看向一旁站着的阿翁,想从他那里得到些许暗示,可他只是向我微微摇头,也辨不出是什么意思。
“你上来。”蓦地,父皇向我招了招手,语气虽是严肃,态度却带有几分关切。
我不敢拖延,恭恭敬敬走到御座旁,“父皇是有事要问玉羊吗?玉羊有哪里做错了?”我问得忐忑。
父皇轻舒了口气,却是拉着我的手要我坐了下来,才道:“我听说晁衡的父母给晁衡定了一门婚事,这女子就在此次来访的使团中,你为什么不来告诉父皇?”
我一听这话登时惊出一身冷汗,且先不论父皇是从何得知,单是此事被父皇知晓,便是大祸一件。
父皇疼爱我,自会觉得我为人所欺,恐要降罪晁衡,乃至整个使团。而我先前极尽周全,不惜远走,便就是为了避开父皇的干预,来日也好以情感疏离为由,顺利和离,不至有一丝风险。可如今,一切心思都白费了。
我乱了阵脚,不知该怎样回答,支吾道:“父皇日理万机,何必……何必理会玉羊的家事呢!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
“你如何处理?”他丝毫不信,又将手指着外头,道:“方才宴上不见你们夫妻同席便觉奇怪,可见,是他委屈了你!”
眼见父皇是怪罪之意,连口气也加重了,我只有更着急:“他没有!此事是他家乡父母做主,他如何知道?不过是一时难两全罢了!”
“你为他开脱,可他自己已经来向我请罪了!”
我还没从急切的情绪里拔开,父皇紧接着的这句却让我一下子梗住,脑子里极乱。
“所以,是他自己来告诉父皇的?”半晌,我只想到一句多余的话。
父皇沉沉地应了一声,目色威严,道:“他的父母不知儿子已婚尚算情有可原,但使团到长安已近两月,他若待你一心,早该向我说明,如今再言,便是存了两意,不可饶恕!”
我真是有些发懵了,听到“不可饶恕”这四个字才猛地惊醒,攀住父皇手臂追问:“那他人呢?父皇把他怎么了?!”
“有罪之人自然下了大理寺狱,而欺君之罪自然当诛。”
父皇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命人扫去尘埃一般,可于我听来,每个字都是一把穿心而过的利箭。
“他才没有二心!生出别念的人是我!”我盯着父皇的眼睛,忍痛陈情,将一应来龙去脉悉数告知,“一切都是玉羊的主张,他并没有丝毫错处!求父皇网开一面,放他出狱!”
父皇静静听完,神色却未改多少,抚须反问:“你这孩子从前也有些傲气的,不遂心意连我的旨意都敢反抗,如今却为了个外来女子退步至此,是不是觉得自己已被遣黜,少了靠傍,才忍气吞声?”
“玉羊何时看重过名位?父皇多虑了。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年岁渐长,世事难料,哪里能够一味只求自己开心?”我说得无比诚恳,声音发颤,不觉泪湿眼眶,“这是他第二次为我进大理寺了,其心可鉴,父皇,你不要为难他好吗?”
父皇的眼中渐渐也有了些哀怜之意,只是沉默片时终究不曾答应:“当初念在你们两情相悦的份上,我默许了这桩婚事,若你执意与他离婚,便是辜负了我的心意,而此事因由他起,他就必须承担罪责,任何人都不得为他讨情!”
我见过父皇的无情决绝,即使是患难多年的发妻也能一朝废黜,可他待我又一向视若亲生,是极好的,所以我此刻当真不敢揣测这话的真假,或是有几分真,有几分假,一星半点都不敢。
“那父皇怎样才肯饶恕他?”我硬逼着自己问了一句。
“回家去,好好过你们的日子,不要再提离婚,我便不过问你这家事。”父皇答得快,指的也明。
我一时难以回应,内心深感折磨,却忽而涌出一阵逆意:“那他的家族父母怎么办?那个藤原家的女子如何自处?父皇看似是帮了我,可我就能心安理得的过下去吗?”
“那是他的命重要,还是你的心安理得重要?”
父皇的这句反诘,让我看起来“自私”极了,可我明明都是为了他好,怎么就变得进退都是错呢?
“好,我不与他离婚,父皇放了他吧。”我妥协了,因为这两个选择毫不可比,而这“错”,似乎终归是要“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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