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阿翁似是话中有话,便思索着道:“就因为我恰巧帮过太子?还有那个什么华山之灵, 玉羊现贤佐生?这些都只是巧合而已, 若因此立妃,岂不是太草率了?”
阿翁摇头叹声,面上竟有些无奈之色, 而之后缓缓道来的一番话却让我恍然醒悟。
太子因赵婕妤出身低微而时常为人抨击,而父皇虽则每有申斥,却到底还是知晓其中缘由的。他让我嫁给太子,要我成为太子的贤佐,又承诺来日的皇后之位,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
作为父亲,他曾为和亲之事不惜降罪皇后,又明确说过不会图我报恩,他是真的疼我,便因此看似“自私”地让我嫁给自己的儿子,也是一片爱护之意;作为君王,他得顾及社稷国本,让我嫁给太子,便可借我独孤氏的贵重来平衡太子的出身,以防朝野悠悠之口。
于是,我嫁给太子,几乎就是一个万全之法。
我从未想过这事情背后会有如此深意,只一味顾及自己的情感,原来,我才是最自私的人。
阿翁继续说道:“你说的那两个巧合,其实也并非巧合,而反是堂堂正正的理由。你这孩子深有才识,非一般女子能及,而又谦虚正直,心无杂念,这是非常难得的。要知道,女皇帝之事殷鉴不远,她也是个不让须眉的女人,但却很有野心。”
“阿翁,你别说了,玉羊都明白了。”我低下头,心中无限悲伤。阿翁今日是来做说客的,可道理讲得再好听,却只能让我陷入深深的两难。我好像还是无法妥协。
阿翁颔首,眼里投来一派体恤之意。不多时,他起身要走,我便让霜黎代为相送,却听他忽然转身道了一句:
“你安心养病,陛下已经将仲满放了。”
我愣住了,竟未及追问详情,待回过神时,霜黎都已经送完人回来了。她只是笑我,方才的那些含悲带恨的话都是白说了。
此后又有数日,春意渐浓,阳气回升,我的病也几乎痊愈了。说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其实也不过是因为心事疏通了。只是,各人性命之忧虽解,却到底还留着一丝悬疑。无奈,禁足未解,无从探问。
午后,见是日光大好,也不愿小憩,便来至临池的侧殿外廊游散,却又越发无趣,不拘什么,索性坐到了阑干上,将双腿荡在外侧,只作消遣取乐。一时,倒让我想起幼年在山里爬树的情景,往事悠悠。
“县主!”
正是追忆,忽听霜黎背后叫我,声音焦急,便要回头,却想她不过是怕我不慎跌到池子里,倒觉得她是多虑,复又坐好,只稳稳道:
“你放心吧,我水性很好的。”
“所以,你要做古往今来在太液池里戏水的第一人吗?”
这句话!这声音?!我再也坐不住了,赶紧抬腿跃下阑干站好,那站在霜黎头前之人,正是天子。
“陛……父……皇帝……”因是那日顶撞了他,也不许久不叫他“父皇”,这一时倒真窘迫起来,支吾半天也不知如何,只得伏地行了个跪拜大礼,心中犹若擂鼓:他怎么忽然又来了?
我趴在地上不敢擅自起身,也未听见免礼之声,只见一双脚步渐渐挪近,终究,他将我一把拉了起来。
“跟朕进来。”
他丢了四个字,语气不浓不淡,声调不抑不扬,我只从这君王专用的自称里略微嗅到一点气息:他可能还在生气。
侧殿里,他端坐上席,我低头站在中央,他不说话,我也不敢动问。此间沉默了大概有一刻的时辰。
“怎么?一句话也不想说么?”忽然开口,他却是一直在等我说话的意思,只是口气倒还平静。
“那个……玉羊有罪在身,不知如何开口。”我如实答道,心中紧张,身子不自觉一颤。
“是觉得冷吗?”他站起身,却变得十分关切,遣霜黎取了件氅衣,又快速向我走来,亲自为我系上才道:“还有哪里不适?不是说已经痊愈了吗?”
我被这一串动作惊得不轻,甚觉不可思议,抬眼望时,眼中却不禁落下泪来,“父皇……”这一声,唤得极虚。
“……唉,你啊!”他长叹一声,眉目舒展,缓缓带出几分笑意,“方才在阑干上还一副女英雄的模样,现在倒哭什么?”
“父皇,玉羊不知你有许多考虑,实在不应该那样顶撞你。”此刻所有歉疚之情泛滥而出,言语浅薄,只有再拜。
“好了,快起来。”父皇双手将我扶起,却是眉心紧皱,又叹道:“你这孩子一向看着活泼通脱,却不想也有这么重的心思。可见,真如坊间所言,女大不中留啊!”
我知父皇指的是仲满,便也诚然言道:“玉羊遇见仲满时也才十一岁,还不知道什么是情爱,便就那样喜欢他。我也曾对他说过,喜欢一个人,只有日久情深,不论年龄长幼。所以,不管是大是小,玉羊的心早就付与他了。”我并非有意为自己说情,一席话皆是自然流露,也是到了现在这份上,没有什么话说不得。
父皇注视着我,似有所思,片刻未曾接话,转又背起双手在殿中踱步,徐徐才道:“早在贞观初年,太宗皇帝就下过一道诏令,外邦使臣人等虽可聘娶汉女,却是不能将她们带回国的。仲满是日本人,将来必然归国,你便嫁与他为妻,就不怕还是要分离吗?”
52书库推荐浏览: 长安小郎君 天作之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