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山上暮鼓晨钟，她学这些好像是因为大家都在学。现在山下无人叨扰，她每日埋首书册，竟从这份孤寂中品出了些不同的况味。
无人管她，一想到还有漫长的岁月要在此度过，她便能从容地在林中从晨起呆到日落，毫无负担地耗费大量时间去观察一草一木，一风一雨。
自在守心，无欲无情，她的修为居然比之前还要精进。
山下也不是完全寂寞，垂玉每半月会来看望她一次，为她调养身体。其他来紫竹林采药的同门时不时也会向她讨口水喝，顺便闲谈一番。
“扬灵?扬灵!”
这日她在小屋中认真抄着符书，外间忽地传来了玄见毫不收敛的大嗓门。她答应一声，连忙搁笔赶了出去。
彼时正是日落，褚红的落霞将一切都照得一片丹红，玄见和希止正站在篱笆外朝里间张望。
“还以为你不在呢!”玄见吁出一口气。
扬灵微微一笑，有时她会跑到剑冢后的山坡处采花，供养埋藏在此处的剑。
“进来歇息一下吧。”她说着打开了竹篱。
“太晚了，就不留了。”希止婉言谢绝，“我们就是来替清问来送个东西。”
扬灵闻言一愣，“什么东西?”
玄见从鼎墟中召出张柄形制古雅的七弦琴，将之递给扬灵。
“清问怕你无聊，前些日子特地给你制了张琴。她这两日被派去昆仑山，就托我们把它给你送过来。”
扬灵接过琴，细细看去，这琴由桐木斫成，足为青玉，轸为青白玉，岳尾是紫檀木，一看就是下了大功夫。
“清辉月……”她抚过龙池上方隶书刻着的“清辉月”三字，不由感叹，“真是一张好琴。”
“替我多谢她。”
玄见嬉皮笑脸地向她邀功，“我特地跑这一趟，你不要也谢谢我么?”
“自然也多谢你。”扬灵笑的无奈。
“那你拿什么谢我?”
“这……”扬灵倒真的被他问住了。她清居在此，哪有外物可以用来酬谢玄见?
“别听他胡扯。”希止看不下去了，“改天为我们奏一曲，就算是谢礼了。”
“好，一言为定。”扬灵笑着答应。
送走两人，她回到屋里，立即跃跃欲试地拨弦试音。这琴音色松透清亮，颇具金石之韵，绕梁不绝。
扬灵对音律并不通晓，不过是以前在宫中时跟着众人学过些皮毛。夜幕四合，屋外响起悠悠蝉鸣，她脑中忽然就响起了《静观吟》的曲调。
顺心而为，她拨弦成曲，待奏到一半她猛然想起在何处听过这曲，一下反手压住了琴弦。
琴音骤然离散，她一下陷入到寂静之中。
她刚刚才想起来，在浑夕山的时候，沈熙明就常为她奏这首曲子。她扣住琴弦，紧绷的弦勒得她指尖泛起一片红。
这些日子，她将他封印在心底最深处的角落，强迫着让自己不要想起他。她避开含有他名字的文字，避开所有能引起她想念的事情，指望自己可以平静地忘掉他。
她也确实很久都没想起沈熙明了。
可再这一刻，不过在这潦草的几个乐音中间，她极力回避的一切如洪水般遏止不住地奔泻而出，瞬间灌满了她的心。
“熙……明……”她的声音极轻极缓，像在念着这世间最为禁忌的两个字。恍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她慌忙咬住舌尖，让自己住口。
不可以，不可以!
她连连摇头，想要将沈熙明的幻影从自己的脑海中甩掉。天色还未完全被黑暗笼罩，若有似无的昏暗光亮照进房中，叫人只能隐约地将东西看清个大半。
扬灵莫名觉得屋子里充斥着沈熙明的气息，她甚至感觉自己可以透过晦暗的光线描摹出他的身影。
“不!”
她霍然站起来，逃也似地奔出了小屋。视野一下变得宽广，夜晚清冽微凉的空气让她的头脑清醒了过来。她抬头看天，月亮已爬上了天之一角，天空中夜星闪耀，广袤无垠。
回过身，小屋已彻底被夜色笼罩，屋中一片漆黑，如之前她在梦里沉睡时挥之不去的梦魇。
背后生出一股凉气，她竟不敢进屋。
“凌风!”她硬着头皮叫道。
屋内应声亮起澄澈的灵光，凌风应声而出。
“你……你帮我把灯点上。”
凌风一愣，依言点亮了烛火。扬灵慢慢走进来，他莫名其妙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扬灵不想多说什么。昏黄的烛火赶走了屋内的黑暗，凌风也陪在她身边，她心里的恐惧渐渐退了下去。
“你要我出来，就是帮你点个灯?”凌风狐疑地审视着她。
“太黑了，我有点怕……”扬灵囫囵说着，抬头恳切地看向他，“你今夜守着我好不好?我怕我又醒不过来。”
自那次溺于梦境后，她就会偶尔沉入梦魇之中难以自拔，一睡便是两三天。到剑冢后这毛病已快两月没犯，今日她却隐约觉得自己又会犯病。
凌风眼神一黯，大概猜到了她又想起了沈熙明。
52书库推荐浏览： 漂浮的行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