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河莞尔一笑,摸到熟悉的位置。
那里有一道道横着平行的刀痕,越往下的位置越老旧,因为她过去每次路过都要摸一下,长久的抚摸后,刀痕甚至都变得圆润。下头几道刀痕,只到她肩膀的位置,在往上,刀痕越来越新,她也不得不抬起手来才摸的道。
正正好好八道刀痕。
她身上没有铁器,弯下腰去,凭借蓝白的月色,在花园的碎石里捡了一块有尖角的小石头。
黑色的廊柱在微弱的光下看不清那些旧刀痕,南河的手指顺着摸上去,她估摸着比去年最起码长了一寸多,她手摸索着,在最上头的刀痕往上一寸多的位置,用石子儿划了一道。
又描了一遍。
南河倚着廊柱,摸到这道最新的最浅的痕迹,有些眼睛泛红,有些想笑,她伸手抱住那根微凉的柱子,像是依靠着,手一环圈住某个人。
真好。
九道痕迹,他一年年长高,她一次也没有缺席。
第52章 载驰
南河站在田垄上,身后围了一大群的人, 烈日曝晒, 她穿着一双木屐, 将胫衣裤腿挽起来, 以手撑在眉眼上。
一老农将农具递到了南河手里。
南河呆了一下,用刚学了没几句的带方言味的晋语道:“就是用这个起土呀。我知道,这个是耜。只是公为何不用犁。”
耜是起土的农具,形状像个半人高弯柄的两叉的大叉子,弯下腰插进土中,一推一撬,过冬后硬邦邦的土块就被撬开了。
老农笑出了一口残牙:“哪儿有牛, 一般人家有几个有牛的, 再说, 有牛也祭天了啊!不过大君知道这个也是不容易了。”
南河咧嘴一笑:“农乃国之根本,孤不但要了解,也要当个虚心受教的学童。公不若让我来试试。”
老农呆了一下,田垄上挤得一群大臣也呆了呆。
虽然看晋王今日穿着窄袖胡服与到膝盖的袍衣, 就知道估计他要活动活动筋骨, 却没想着是要下地。群臣一个个穿着长衣站在田垄上对着满脸笑容,光着脚走进田里的晋王发呆。
最高兴的就是大司农,他平日就是出入朝堂也是短打胡服,看小晋王这样重视农耕,也想要下地来搭把手。南河却摆了摆手,大司农平日躬亲田野, 慰问农户,已有美名,还让他来参与这种活动没意义。她抬手指向师泷:“相邦别站着看了,平日里辅佐孤治理国家上下,这时候还不下来帮帮孤?”
师泷就猜到小晋王不会放过他,叹了一口气,挽起衣摆脱了鞋,也走下地:“大君,你叫臣来也没有用,臣也不会耕地啊。”
南河将耜插入土地,道:“我知道你不会,我叫你来,是不想一个人丢脸。”
老农又递给师泷一把铁臿,道:“他在前头起土,你在后头碎土就好。”
眼见着这一块田地周围,已经围了一大圈百姓,有的还兴致勃勃的喊着别人挤到前头来看。春季的播种耕作已经要开始了,南河自作主张的要带群臣到曲沃周边“视察”。
不单在先秦,就算是秦汉时期,君主也绝对谈不上天高皇帝远。就算汉代帝王,也曾多次走到县、里中做登记人口的工作,单是历史上记录的他离开王都走到各地视察的史实就有不少例。更何况晋国也算不上什么大国,她也不算皇帝只是晋王,在刚刚经历战争、宫变之后,更应该多露脸多走下云台。
与后世那样皇宫远离平民生活,官僚体系异常复杂的封建社会不同,这时代的王国,更类似于欧洲中世纪,有复杂的国家间王室联姻,有城邦为单位的攻守战争,有壮大且立场不坚定的贵族存在,还有着列国之间“讨伐”“围护”等概念的战争道德体系。
南河早就意识到相较于依靠贵族,在这种国家依靠群众,和群众拉近距离,才会能够在战争、在政局中让自己利于不败之地。用近乎冷酷的理论来说,群众是军队与赋税的主体,而且他们的力量也不足以联合起来反抗王室。
国君就算做做样子的表现出自己诚信与仁爱的一面,会怀疑国君的也是少数。毕竟对于平民来说,怀疑与内心的激愤也不能改变任何事实,反而会让自己陷入痛苦,在人安于现状乐于幻想的本性下,只要不去对他们的财产人身造成毁灭打击,只要不让他们连口饭都没有活不下去,就算高税收高人力支出的情况下,就还是会有绝大多数的百姓相信国君的诚信与仁爱,并且和他站在一起。
南河也本来不打算和贵族关系太亲密,而且晋国遭遇饥荒与战争,未来还要有很多困境,她必须尽量和百姓站在一起才能保证晋国的稳定。
这样亲自下地耕作,走入老兵与百姓中,是许多这年头的国君都会做的事情,他们的美名也在战争与发展中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
南河此刻手里拿着耜,插进地里翻土,做的不太好,那老农给她比划了好几下,她才掌握窍门。然而这样弯腰一次次翻土起地,走出去没几十步,南河就觉得自己腰要废了。
跟在他后头的师泷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拿着铁臿,要把翻上来的大块硬土再敲碎。师泷就算游学过,也是贵族出身,哪里干过这种农活,他把手里的铁臿当劈柴斧头用,挥起来一下下砸在硬土上,看的那老农直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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